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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詵擺手道:「不宜過於壓逼尚書……哦,不必警護尚書省,至於宮禁……」轉過頭去,和王貢交換了一下眼色,隨即轉回來答覆甄隨道:「將軍所率外軍,不可為宿衛,可由將軍接管西門,而由右衛去警護宮禁。」
跟在甄隨身後的裴熊提醒道:「主公有命,不得沖冒尚書省與宮禁。」
裴詵笑著解釋說:「唯任宿衛,警護而已,絕非沖冒……」
按制,外軍,也包括中軍中除左右兩衛外的其餘五軍,是沒有資格充當宿衛的,若在非常時期,可以協助守備外城,卻不能踏入宮禁半步,裴詵因而才有此說。其實他早就想要分一支兵馬,去把宿衛宮禁的職責也擔起來了,主要目的是隔絕內外,讓內廷和外朝不能隨便聯絡、勾連。
只是此前,右衛軍數量終究有限——也就五千人左右——他又怕過於刺激司馬鄴,會引發不必要的事端,因而遲遲不能下決斷。如今既然甄隨領兵到了,則數量足夠,且甄隨既至,大司馬還會遠嗎?左右不過數日的功夫,那票顢頇官僚應該反應不過來吧。
在大司馬來之前,自然不便沖冒宮禁,但可以把守護宮門之責都擔起來吧?五校殘破,不信還有誰敢於阻攔,而右衛只要不踏入宮禁半步,光在門外站崗,凡出入者皆須搜身、核查,則在制度上也挑不出任何的錯來。
果不出其所料,直到右衛軍洶湧橫穿半個洛陽城,接管了宮城諸門的警護工作,且外城各門也陸續落入關西軍手中,荀邃等尚書方才得報。荀邃大驚,即問五尚書——卞壼還在養病,梁允裝病不來辦公,而鄧攸、殷嶠在五校營中實在調查不出什麼結果來,也已返回——「關西軍至矣!誰肯前往,探查彼等真意啊?」
一邊探問,一邊就用眼角餘光去掃殷嶠,那意思:你最合適了,可千萬不要推辭啊。
殷嶠沉著臉問道:「來將為誰?」
「鎮西將軍甄隨。」
殷嶠當即搖頭:「南蠻武夫,向來凶暴,又不識禮數,見之無益,徒受其辱——請恕嶠不能從命。」
他壓根兒就不想去——這種風箱裡的老鼠,兩頭受氣的活兒,誰願意去誰去吧,我是敬謝不敏的。正因為我是大司馬的人,所以去亦無益,倘若對方提出什麼蠻橫的條件來,我又不便拒絕,拿回來又會被你們認定是幫凶,真是何苦來哉?好在來的是甄隨,勇名素著,凶名亦素著,正好以此為藉口來推拒。
殷嶠不但自己不肯去,他這句話也把其他幾位尚書給嚇著了,於是紛紛後退,誰都不肯勇挑重擔。荀邃萬般無奈,只得又跑去向正在休養的荀組問計。
荀泰章自然也是愁眉難展,只是反覆問荀邃:「裴盛功之死,果然難以查明真相麼?」荀邃苦笑著搖搖頭,隨即湊近一些,壓低聲音說:「愚侄近日反覆思忖,或者……裴盛功之死,得非申舟之過宋乎?」
申舟乃是春秋時代楚國的大夫,楚莊王欲伐鄭、宋,而苦無藉口,便命申舟過宋聘齊,但是故意不向宋國借道,派公子馮過鄭聘晉,也不向鄭國借道。申舟就說了:「鄭昭宋聾,晉使不害,我則必死。」楚莊王回答道:「殺汝,我必伐之!」
果然宋人殺申舟,消息傳來,莊王大喜,「投袂而起,屨及於窒皇,劍及於寢門之外,車及於蒲胥之市」,即刻率師圍宋……
荀邃終究不傻,雖然實務能力有所欠缺,其於朝廷政爭,各種陰謀詭計,還是頗多接觸的。他事變當日沒能反應過來,憋了這麼多天,籌思無計下反覆思忖,終於也多少摸著一些真相的邊兒了……
第三十九章 我與賈充有三不同
荀邃揣測道:「裴盛功之死,得非申舟之過宋乎?」
對於他這一問,荀組卻並不感到驚駭,反倒微微頷首:「道玄於人心之詭詐,終於有所認識了……」隨即苦笑道:「申舟之過宋,唯楚子能命,若裴盛功之死真是……也唯裴文約可下決斷。既如此,除非卿等能夠將出無可辯駁的證據來,否則事終不能解。且……
「即便卿等將出無可辯駁的證據,亦未必能夠平息事端,反易致裴文約羞恚反目,於卿等更加不利。」
荀邃倒是沒想到這一層,當即瞠目結舌:「叔父此言……」
荀組輕輕嘆息道:「此中詭譎,我也是才想明白……甄隨既至,料想裴文約必不在遠,於彼之歸洛,實屬無可阻攔之事。倘若卿等真查出了什麼,實易招禍;似今唯敷衍塞責,或者反使裴文約不能重責卿等。尸位素餐,終究不是大罪啊。」
荀邃微微一哆嗦,就問:「我亦不懼裴文約起殺心……終究我荀氏天下高門,又幸叔父未曾牽扯在內,且景猷兄是彼丈人,則彼於我荀氏,終將網開一面。至不濟,先命和濟審訊此案,彼舉止失措,大為都人所譏,則到時候推出和濟去,可塞裴文約之口。只是,難道我荀氏就此俯首,甚至於要被迫遠離朝堂了麼?」
荀組道:「今能破局之人,唯祖士稚,但彼歸洛,自能與裴某相拮抗,到時候裴某欲求勝,則反須拉攏我荀氏——前請天子詔召其班師,可有消息麼?」
荀邃答道:「方有報來,祖驃騎已自河北歸渡,或許數日後便將反歸洛陽——然今甄隨遣兵分守各門,恐祖驃騎歸而卻不得入,如何是好啊?」
荀組搖頭道:「無傷,但彼率軍近洛,即於裴某是一大壓力。卿試思,漢季之時,董卓擅政,而諸袁布列朝堂,密書召關東兵來,袁紹等因而造亂;若董卓深撫慰諸袁,何至如此啊?裴文約終與董卓不同,又精通漢季三國史事,自當知唯拉攏我荀氏,始可使祖氏俯首。即欲兼併祖氏中軍,亦當先安撫我等,以定洛陽局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