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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者說了,自秦漢以來,大一統的觀念便已深入人心,僅以裴該一人之能,恐怕也難以徹底改變國內的經濟形態。盛行於六朝的世族莊園經濟,就在隋唐遭到嚴重破壞,從此只能作為自然經濟的補充,而不能再度站上前台,就是明顯的例證。
但他終究可以利用戰亂的契機,削弱世族莊園經濟,而暫時性開展國家莊園經濟——也就是屯田。屯田的好處是很明顯的,一定程度上有利於分工協作,擴大農業生產,所得超過半數歸入國家府庫,稅收比自然經濟狀態下增長了一倍還不止。但屯田的害處也不少,首先就是官府投入的管理成本過高,這在通訊、交通水平低下的古代是非常不切實際的,更難長久維持,其次以中國的社會土壤,農民也不可能長期受國家莊園壓榨而仍舊保持活力。
因此只能作為臨時性舉措,裴該對屯戶承諾,只要踏踏實實為國家墾殖五年,就有分田分地的資格,可以一定程度上恢復家庭式的小農經濟。希望在此之前,可以改革和完善舊有的官吏制度、管理體系,將來仍能夠代替族權維持一定的農村協作吧。
拉回來說,本年關中收成不錯,倉庫充盈之後,自然就該對外用兵了。按照原計劃,裴該親提四萬大軍,西征秦州,所過之處,各城邑無不望風歸降。終究司馬保復用張春、楊次,導致人心喪盡,就沒有誰再肯來救他。不僅如此,羽檄傳處,涼州牧張寔也遣司馬韓璞、撫戎將軍張閬率軍一萬南下,進取南安。
唯獨肯來救援司馬保的,只有隴城的陳安,他與楊曼、王連等率晉戎聯軍四千,直奔上邽而來……
第三十五章 中箭
陳安等先期抵達上邽城下,但司馬保卻聽信了張春所言,閉門不納,只命陳安率部在城北紮營,與城池呈犄角之勢。
陳安得報大怒,恨聲道:「張春必是害怕我入城後,將會砍他的狗頭,故而不敢放我等入城也——真正小人心胸!」
但實際上他還真是這麼想的,此來上邽,就是打算趁機誅殺張春。如今的形勢哪怕是個瞎子都能瞧得出來,則陳安雖然對司馬保仍懷故主之誼,有感激之情,若非想殺張春,卻也沒必要特意跑來自蹈死地。
然後他紮下大營不久,裴該便率軍趕到了。甄隨也自故道來合,建議說:「應當先破陳安,則守兵必然膽落——末將請命去攻陳安。」
裴該笑道:「汝是聞陳安勇名,故欲生搏之吧?」正待答應,王堂從旁邊跳出來,說:「我軍中勇者,豈止甄軍佐一人?末將願先去攻陳安,若不能勝,軍佐再出不遲!」
裴該便命王堂率「蓬山左營」前往,王堂近壘叫陣,陳安披掛而出,遠遠地就喊:「汝即是甄隨麼?」王堂大怒,喝道:「某乃大司馬麾下驍將王堂,特來取汝性命,區區隴上匹夫,又何必甄將軍動手?」
陳安擺擺手:「若非甄隨來,無人能破我壘——汝可退去,換他來戰過。」
王堂聞言更怒,便即列隊前沖,陳安據壘而守,連續三次打退了裴軍的進攻。但他也不由得心驚,對楊曼、王連說:「只道官軍中唯甄隨最勇,所部也皆驍卒,不想這藉藉無名的蓬山營也如此能戰。今敵稍多於我,我憑壘堅,尚可守護,異日若發大部來,可該如何應對才好啊?」
派人急入上邽城,希望在自己再次遭到進攻的時候,城中可以派兵殺出來援護、夾擊——要不然不讓我進城,而命我城外紮營,是為的什麼啊?張春倒是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勝機了——若能通過內外夾擊,擊敗裴該這一部,就有可能大挫敵勢,有助於長期堅守。但他自身怯懦,不敢親自出城來戰,又不敢傾城而出,最終只派了一千多人相助陳安。
王堂分一部抵禦城內兵馬,才一照面,敵即崩潰。可是陳安趁此機會發起了一次迅猛的反突擊,他親自步行出壘,一手長矛,一手大刀,直入裴軍陣中。王堂惱怒來迎,與陳安對戰數合,竟不能敵,被迫後退。
就這樣廝殺了一整個白天,黃昏時分各自退去。「蓬山左營」計點傷亡,不下三百,殺、俘敵兵與此相當——不過多數是砍的城裡出來的人馬,陳安本隊損失有限。
王堂悻悻然回大營來見裴該,一進帳就先瞧見甄隨那張醜臉上堆滿了幸災樂禍的哂笑。王堂更感羞愧,單膝跪倒說:「陳安甚勇,所部也頗精銳,加之築壘多日,工事已完,末將猛攻一日,竟不能克,特來請罪。還望大都督允末將明日再戰,必要生擒陳安,獻於戲下!」
甄隨笑道:「我早說汝不是那陳安的對手,若是我去,早便取下他首級了。」轉過頭去請令:「明日還是由我去打陳安吧。」
裴該擺手道:「我今日見那陳安雙手執械,踏壘而戰,甚為驍勇,且其部也肯為之死斗,可見說他在隴上甚得人心,並非誆語。都是我中國好男兒,實不忍見此生死搏殺、兄弟相殘……明日我當親往,諭其來降,若不肯時,卿等再攻不遲。」
於是第二天一早,裴該便率諸將吏及部曲三千人,靠近陳安營壘,喚其出來搭話。陳安甲冑俱全,率兵開營而出,遠遠地就一拱手:「陳安拜見大司馬,因有甲冑在身,不能跪見,大司馬請勿怪罪。」
裴該揚著竹杖笑道:「然而,是誰命將軍著甲的?朝廷、行台皆無令旨,勞將軍離隴城而來上邽。」隨即雙眉一軒,沉聲道:「司馬保怙惡不悛,朝命討伐,難道將軍欲黨附叛逆,為他殉死不成麼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