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1頁
急忙展信細讀,薛寧在其中寫明了三件事:一,我兄薛濤實已降胡——至於是不是被迫的,薛寧故意不提——然下走心從王化,不值家兄所為,故而此前密遣人送信於關中,也不知道送到了沒有……
二,劉曜陳兵平陽城下,他不是被召還朝的,而是私歸,且覘其意,有趁亂奪權之心。就目前而言,他還沒能進得了平陽城,靳准關閉四門,嚴守城池,不允其入。
三,劉粲在汾陰聚攏殘兵,本欲南守安邑,而為下走率族人所拒。旋劉粲聽聞劉曜東歸之事,便即統軍颺去,至於他能不能來得及趕回平陽平叛,且待下走得到消息,會再稟報王師。
裴該覽書,沉吟良久,就問送信人:「汝自陶將軍處來,陶將軍對此如何說?」
快馬送信過來的,並非薛氏族人,而是自家將吏,加上書信無封,可見陶侃已經先瞧過了,那麼陶侃有沒有什麼話,要你傳達給我的呢?
送信人拱手道:「陶將軍使末將上稟大都督,胡雖內亂,情勢難料,倘若不得確信,不當急往相攻。」
你可千萬別聽說這消息,就以為有機可乘,從而當即掉頭轉向,就奔著河東去了……
「陶將軍先使末將齎此書報於大都督知曉,至於應對方略,異日更有書信呈上。」估計陶侃面對這胡漢國內瞬間混亂的莫名其妙的局勢,他也有點兒迷糊,得要考慮清楚了,再寫信與裴該商議。
其實裴該方才沉吟,想法跟陶侃是一樣的。我們原本計劃暫且休兵,只留甄隨一部在河東,徐徐蠶食,主要是擔心石勒、石虎等,會因為我等緊逼劉粲,基於唇亡齒寒之意,發兵前往救援。此番雖然大勝,關中糧秣物資損耗也不小,加之士眾疲憊,實不宜深入敵境,再去打一場主力決戰了。萬一進攻受挫,反倒畫蛇添足。
如今雖然得信,劉粲和劉曜有可能起內訌,但一則具體情況不明,尚不足以因應情勢而改變既定方略;二則,石勒、石虎等聚兵來救的危險性仍然存在啊!
雖說近聞祖逖發兵以向河內,本可為我牽制石勒,甚至於石虎。但河內雖然很重要,石勒也不可能為奪此一郡,就眼睜睜瞧著平陽政權瞬間傾覆吧?還不如等祖逖先吸引住了羯軍主力,甚至於擊敗石勒,我再發兵平陽不遲。
不過,那怎麼著也得年後的事兒了,目前還當按照既定方針而行,主要休整兵馬,屯積糧秣。不過,因應此等形勢,甄隨等人在河東侵逼的腳步,或許可以邁得再大一些……
……
劉曜進入平陽的確切消息,要等裴該返回長安城後,方才接到。據說劉曜使內間打開城門,大軍洶湧而入,很快便控制了朝堂,並且也不知道怎麼一來,竟然得到了劉聰的認可。旋即劉聰頒詔,任劉曜為大單于、平尚書事,都督中外諸軍事,使其秉政。
至於劉粲,自離「薛強壁」北遁後,便即不知去向,估計可能是在臨汾、絳邑之間徘徊。他是會召集兵馬,殺回平陽去,還是會遣使去跟劉曜約和,尚且不得而知。
裴該召來裴詵、游遐等人計議,遊子遠說:「臣在西戎中遊走,多說故偽皇太弟劉乂甚得氐、羌之心,自劉粲害劉乂,氐、羌乃多叛,甚至於逃歸河西(平陽政權下屬很多戎部,都是十多年前從河西遷過去的)。則劉聰奪劉粲大單于號,轉授劉曜,是欲其撫戎也。」
裴詵也說:「臣細察此前戰事,深知劉曜之能,在劉粲之上——劉曜胡之宿將,劉淵以為假子,豈劉粲幼沖者所……」
其實劉粲也三十多了,但論年齡、經驗,比起劉曜來,當然算是「幼沖」。只是裴詵說到這兒,突然打了磕巴,因為他猛然間想起來:我這兄弟可也才三十哪,比劉粲還要小,我怎麼能在他面前說人因為年輕所以必不可靠呢?
裴該笑著擺擺手,不以為忤,反倒說:「祖大將軍用兵之能,自非我所能及也。」倘若朝中再有這麼一個門第、身份與我相若,也有振作滅胡之決心,但歲數比我大,經驗比我豐富的,說不定我就讓賢了。不是因為沒有這路人,所以我這個小年輕才能當仁不讓地肩負起重任來嘛。
他說我明白阿兄的意思——「劉曜若執胡政,較之劉粲,恐將大不利於我。」
裴詵點點頭,隨即說了:「幸好,劉粲未死!」
劉粲終究是偽皇太子,而且他腦袋上「大單于」的頭銜雖被剝奪,「大丞相」的帽子可仍舊戴著哪——「此必河西敗報,傳至平陽,劉聰乃被迫與劉曜妥協,然尚寄望於劉粲也……」
旁邊兒胡焱一針見血地指出:「恐劉聰未必知劉粲生死!」
劉曜為了儘快掌握政權,很大可能性會假稱劉粲已然戰死,但劉聰未見其屍,多半不信。劉聰故會寄望於劉粲仍然得生,且徐徐召聚舊部,以便制約劉曜。
裴詵點點頭,隨即笑道:「若劉粲已死,或劉曜將行弒主之事,亦未可知。」就是因為劉粲還沒死,所以劉曜才不敢鋌而走險,只能做權臣,不能當胡王。
裴該聞言,不禁捻須而笑,問裴詵道:「阿兄在河東、平陽,布劃得如何了?可能使人大造謠言,說劉粲將歸平陽『護君討逆』否?」
一則可以利用這種謠言,驚擾胡漢君臣之志,動搖兩郡百姓對胡漢政權的信心;二則即便劉粲被迫要跟劉曜妥協,也說不定會為流言所逼,不得不起而一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