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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璞茫然地眨眨眼睛,問道:「難不成……帝居有所偏移?」
虞喜笑道:「帝居每歲偏移——君但見星空四時不同,百辰圍北極而轉,然據某之測算,即便同一日之星空,每歲亦有細微的差別。」說著話手指星辰,解說道:「先賢之言多闕,首見北辰的記載,是在《漢書》中,云:『中宮天極星,其一明者,泰一之常居也。』或者當時的北辰,確乎居於天之正中。然而如今位居天中者,卻是天樞……」
一邊說一邊將出大摞草稿來,把自己測算的具體步驟,詳細解說給郭璞聽。郭璞自然是有聽沒有懂——我知道你大才啦,既然你得出了結果,我也就不核算了,反正不會……只是面上神情,似有恍然大悟之象:
「如仲寧所言,漢之帝星,實居天中,每歲偏移,而今天中者卻是天樞——是天樞才當名之為北辰帝星也!果然漢季以來,四海播遷,未有十年內而兵戈不舉者,魏、吳等國,邦祚亦不長久,是上未能應和天星也……」
他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,大一統的漢王朝前後延續了四百多年,漢亡之後是魏,享國不過五十多年,然後是晉,至今同樣五十多年,這不足百歲,都可以算是短命王朝。那麼為什麼王朝不能持久呢?當然是因為帝星正在遷移、改換的過程中啦。如今新的帝星已然正位,那自然預示著新的大一統王朝即將誕生,且國祚必能追步兩漢!
虞喜聞言,不禁愣住了——他從前還真沒想那麼多。只是雖然虞仲寧並不感冒郭璞那一套,終究董仲舒「天人感應」的緯學早已深入人心了,即便虞仲寧也不可能徹底免俗,追步王充之後做唯物主義哲學家,所以聽了郭璞所言——這貌似合理啊!
他官卑職微,不敢往深里想,趕緊朝郭璞一擺手:「郭君,此言出君之口,入我之耳,慎勿輕泄啊,恐怕會招惹禍端。」郭璞頷首道:「君且放心,我自然知道輕重……」
郭璞在虞喜的「觀星台」留宿了一晚,翌晨天不亮便即乘車西歸,等著城門打開,然後匆匆返回官署。然而屁股還沒坐穩,便忽得急報,說甄將軍進討太白亂戎,竟然大敗虧輸!
郭景純第一反應:甄隨那蠻子也會戰敗?這不可能!
……
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,甄隨確實是吃了敗仗了。
且說他這次奉命率兵離開長安,去征剿太白山麓的亂戎。太白山乃是秦嶺諸峰之一,位於始平國南部,逾山而南,就是梁州的漢中郡了。漢中亦多戎部,其中占據優勢數量的,便是與成漢李氏同源的巴氐,各部多拒險要,抗命官軍——不管是晉軍還是成軍,全都拿他們沒招。
周訪既入漢中,在穩固了南鄭周邊的盆地沃土之後,為防將來進攻成漢,諸氐會下平騷擾,便多次派遣小股部隊入山剿匪。不少氐部被晉軍攻破,燒殺一空,殘部乃被迫逾山北逃,進入了始平國境內,隨即煽動當地住戎,劫掠晉人散民。
裴該自入關以來,即自馮翊境內的不蒙、荔非等羌部開始,陸陸續續的,將雍州境內諸戎部或降服,或剿滅,對於滅部之民,多數打散了遠遷,與晉民混居——所受降胡,亦同樣辦理。按照關中行台的政策,戎賦高於晉賦,但若能著晉服、說晉語,用中國之俗,就可以當你是晉民,不再加稅。就表面上看起來,此政策有助於諸戎化入中國,但也不免有人素習難改、晉語難學,始終被邊緣化,就此心生怨望,遂受巴氐的煽動,起而作亂。
當時報至長安,說叛胡不過兩三千人而已,嘯聚太白山麓——這與其說是叛軍,還不如說是盜匪。陶侃命甄隨前往征剿,甄隨初亦不以為意,僅僅調動了本部六百餘兵,便即輕率西出了。
可是誰想到,等他接近太白山之時,叛胡數量已然激增至五千餘。甄隨驕縱慣了的,面對強敵尚存一絲警醒,僅僅剿匪,卻以為老爺一到,自如春陽曝雪,瞬間瓦解冰銷,於是才逢叛胡,不及細覘形勢,便即發起了正面攻勢。
一開始打得還挺順利,直迫山麓,叛胡紛紛遁入山中。但隨即有一支叛胡兜抄到了晉軍之後,尋機發起前後夾擊,導致甄隨大敗,好不容易才殺透重圍,西退至芒水岸邊。叛胡緊追不捨,軍士皆懼——主要是甄隨幾乎從來都沒有吃過敗仗,這初逢挫敗,他在士卒心目中的不敗形象當即就垮了——紛紛請求急渡芒水,逃向盩厔。
甄隨斥責道:「慌什麼?老爺吃過的敗仗,比汝等吃過的飯還要多,有啥可慌的?!」
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
太白山在武功縣的西南方向,距渭水約五十里,東至芒水,西至武都郡的故道,距離也都差不多。這方圓五十里內多平原、沃土,並無城塞,且原本的多處民屯點也已陸續廢棄,賜屯民土地,使為國家編戶,由此叛戎才能背靠太白山,於此嘯聚、劫掠,並且逐漸壯大。
且說甄隨戰敗,退至芒水西岸,點檢士卒,十成里去了三成,還剩四百來人。直到這時候,他才探查明白,當面叛胡不下五千之數,而且其中堅是屠各、匈奴的降人,起碼三五百,是頗有戰鬥力的。
若如軍士所言,涉渡芒水而西遁,固然可保暫時的平安,但盩厔縣早已廢棄,所余殘墟,真未必能起什麼防護作用,一旦叛胡踵跡而追至,恐怕形勢將會更加兇險。那麼一口氣逃去鄠縣,或者繞個圈子北向武功呢?他甄將軍又丟不起那個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