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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該不禁咬牙恨道:「烏路孤黨附胡賊,竟然如此的不知死活——異日我必踏平肆盧川!」
……
肆盧川是鐵弗部遊牧之所,在故漢朔方郡內。
然而事實上,鐵弗的老家並不在此。這一部族本屬匈奴,後來又摻雜了不少鮮卑、烏桓進去,品流非常複雜,也算「雜胡」的一支——「鐵弗」之意,乃是父匈奴而母鮮卑。當年曹操收服南匈奴,將其分為五部,分置於茲氏、祁、大陵、九原、蒲子五縣——分屬并州的太原、西河、新興和司隸的平陽郡。其中鐵弗屬匈奴北部,遊牧於新興郡慮虒縣北部地區。
新興郡治為九原縣,同時也是匈奴北部的主要屯駐地。然而九原本為五原郡治,位於河套以東,在後世包頭市附近。不過漢季大亂,疆域收縮,建安二十年被迫廢并州最北部的朔方、五原、雲中、定襄四郡,南遷其民於新興郡,各置一縣以統領之。
那麼新興郡的位置在哪兒呢?本屬太原,大概是在後世的山西省忻州市東部。其中鐵弗部所在的慮虒縣,即後世的五台縣。
劉淵雖建胡漢,其實五部匈奴,尤其是所屬雜胡,並沒有當即望風景從,鐵弗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,仍然打著晉朝的旗號。一直要到劉淵去世的前一年,也即晉永嘉三年,烏路孤也即劉虎繼承父位,這才掀起反旗。
翌年,并州刺史劉琨召拓跋鮮卑兵相助,一戰而擊敗鐵弗烏路孤,迫其率殘部渡河西遷,居於故漢朔方郡的肆盧川一帶。正是在敗逃遷居之後,烏路孤才正式向胡漢稱臣,被劉粲拜為安北將軍、監鮮卑諸軍事、丁零中郎將,封樓煩公,並且賜姓為劉,改名劉虎,待若宗室。
肆盧川附近牧草豐美,且有金連鹽澤和青鹽澤,劉虎據此而陸續吞併附近幾個較小的胡部,勢力逐漸壯大。然而就在裴該與陶侃商議,切齒痛恨於鐵弗的幾乎同時,北方千里之外的肆盧川,卻是烈火熊熊,人喊馬嘶,一片混亂景象。
其間有千餘騎兵,個個身披重鎧,兜鍪垂簾,手執長槊,馬覆厚氈,將一騎團團衛護在中間。這位居中的騎士身著漆黑鐵甲,外罩雪白毛裘,並未戴兜,長發在腦後紮成八支長辮,八辮歸一,又以一條金索總系起來。此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,面狹而長,眉骨略高、鼻樑筆挺,有幾分白種風味,雙眼亦長,幾乎與眉毛同寬,並且總是眯著,狹縫中精光四射。
此人非他,正乃新任鮮卑大單于,為晉帝封為代王的拓跋鬱律是也。
晉朝原本異姓不王,遑論外族,各部單于的名號倒是散了不少——反正也不費事。但當中原胡亂之際,只有鮮卑,尤其是拓跋部仍然旗幟鮮明地歸從王化,拓跋部還曾多次應劉琨之邀,南下與平陽政權交戰,因而晉懷帝在永嘉四年,才因劉琨之請,拜拓跋猗盧為鮮卑大單于、代公。然後到了建興三年,也即裴該、祖逖揮師北伐前不久,司馬鄴為劉曜所逼,到處撈救命稻草,乾脆遣使晉升猗盧為代王。
猗盧旋為其子六修所弒,六修又為堂兄普根所殺。拓跋普根繼位僅數月便即薨逝,其子初生不久,便為代王,但還沒等周歲就也莫名其妙地掛了,族人乃擁戴鬱律繼位——鬱律是猗盧之侄,六修、普根的從兄弟。
初繼大位,部中人心未穩,拓跋鬱律亟須一場輝煌的勝利來哄抬聲望、安定人心。他本欲從劉琨之請,南下攻伐平陽——這是走慣了的道路,打慣了的對手——誰想還在謀劃之中,劉琨卻瞬間喪敗。正感鬱悶,突然間南方不亮西方亮,被他抓住了鐵弗部的破綻。
要說劉虎也是鬱律的老對手了,當年將之逐出新興,趕去肆盧川,鮮卑騎兵就是鬱律所率。鬱律深知鐵弗兵馬數量雖然不多,卻非常精強、驍勇,非胡虜可比,本來還沒把攻打鐵弗提上議事日程。可是突然間得報,劉虎應劉曜之邀,率數千兵馬南下,去擾馮翊,鬱律大喜,當即親自提兵,來抄其後。
劉虎也是利令智昏,一則平陽方面下了詔旨,命其南下,二則劉曜獻上大筆財富誘引,當然更重要的是,他認為鬱律很難在短時間內坐穩代王寶座,暫時不克對外發兵,因此才敢暫離肆盧川。誰想鬱律僅率精騎五千,便即渡過黃河,發動了迅猛無儔的突襲,鐵弗部留守兵馬瞬間崩散……
且說鬱律正在部曲護衛下傲然而立,突然從遠方疾奔過來一名騎士,拓跋重騎一看認得,便即左右分開,放他直抵鬱律面前。那人也不下馬,只伸手摘下頭盔,露出一張圓臉和光禿禿寸草不生的腦袋來,將盔抵胸,垂首稟報說:「恭喜大單于,賀喜大單于,路孤已降。」
——路孤是劉虎的從弟,肩負留守重任,但這傢伙素來輕脫大意,結果遭到拓跋鮮卑急襲,不及抵禦,部伍瞬間崩散,無奈之下,只得拱手降服了。
「請問大單于,是將鐵弗盡皆遷往大河以北去啊,還是留居原地哪?」
鬱律微微一笑,問那禿頭部將:「阿兄,汝可知道,此處為何名叫肆盧川麼?」
這員將領也是拓跋本族,與鬱律同輩,名叫拓跋頭,原本是六修一黨,還曾經奉命前往薊城去聯絡王浚,救過陶德、盧志父等人的性命。六修弒父後,他及時轉蓬,率部恭迎普根,普根父子去世後,又搶先擁戴鬱律,那顆禿頭就如同不倒翁一搬,左右搖擺,始終屹立——如今乃是鬱律的心腹愛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