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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就是說,從晉到唐這三百多年的中國大動盪、大混亂、大變革時期,絕大多數歲月,西域也都是不外於中國的,起碼歸屬於中原王朝的藩屬。
且說裴該在酒席宴間,似有意似無意地,向張寔詢問起西域的狀況來,張寔不由得心生警惕。
涼州偏遠貧窮,即便近年來有不少秦隴晉人移住,卻仍舊地廣人稀,張氏倘若僅靠著土地產出,是很難供應得起上萬兵馬甚至是「涼州大馬」那種精銳騎兵的,而必須要運用到絲綢之路的商貿利益。事實上張軌還在的時候,就曾遣使西行,假稱朝廷詔命,要求西域長史和戊己校尉暫歸自己統轄,並且還設置了伊吾(在後世哈密市偏西的位置)都尉,以控扼商道東段。
所以說在這個時間節點上,張氏雖然還沒有徹底吞併西域——在原本歷史上,十年之後,他們甚至於在高昌(吐魯番)地區設置郡縣——卻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影響力,實掌焉耆以東地區。
張寔不禁擔心,裴公突然間問起西域之事,是不是打算把商路之利收歸朝廷所有啊?
但他身為涼州刺史,距離西域最近,倘若矢口否認,說我對西域之事完全不了解啊,勢必無以取信於人,恐更罹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之譏。因而猶豫了一下,還是回答說:
「其情其勢,張某倒也略知一二。自前漢初開西域,有『三十六國』之稱,其後迭有增減,於今蔥嶺以東,南北兩道並有六大國……」
西域南道六國,由東向西分別是鄯善、且末、精絕、扜彌、于闐和莎車;北道六國,由東向西則分別是高昌、車師、焉耆、龜茲、烏孫和疏勒;其它小國和遊牧部族,還有數十家,則不必備數了。
其中南道最大國為鄯善,其地在阿姆達大水(車爾臣河)和牢蘭海(羅布泊)之間——西域長史府駐地海頭,即在其國北部。根據《漢書》記載,當時鄯善全國只有一萬一千四百人,但據張寔所說,如今戶籍不下十萬,繁殖和擴張的速度都很快。善鄯王篤信佛教,其國中大小寺院,鱗次櫛比,據說僅僧侶就達四千名之多。
北道最大國為烏孫,在天山以北,其廣數千里,漢代就曾多次以公主(細君、解憂、相夫等)下嫁其王,因而風俗、文化、官制等都受中國影響很深……
張寔一開始並不打算多說,但見裴該端著酒盞,身體略略前傾,聽得非常認真,他難免就起了炫耀之心,將西域各國的情況,包括地理位置、特產、人口,乃至兵馬數量,逐一向裴該做了介紹。就總體而言,西域各國比之漢代,都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——一是拜絲路之賜,二是有中原政權護持,使得外敵不侵,內亂不大——但所謂大國也不過數千勝兵而已,小國連人口數都未必過萬。
裴該插嘴道:「如此說來,但遣一軍萬人西向,則平定西域,不為難了?」
張寔笑著搖頭道:「西域之險,不在人眾、兵戈,而在地理。其土廣袤無垠,卻多為荒漠,數百里不見人煙,也無水源,大軍即便沿商路而行,物資轉運都甚是困難。是以漢代李廣利征大宛,發屬國兵六千及郡國惡少年數萬,來回二歲有餘,其卒十不存一……故設長史、校尉羈縻之可也,萬不可大軍往征,徒耗民力……」
說到這裡,面容突然間一肅,問:「裴公難道有徵西域之意麼?諸國無罪,則以何名征伐之?」
裴該擺擺手:「信口之言,張公切勿當真。我也粗知西域,地廣而人稀,即得其土,無用以耕織,要來何用?」隨即正色道:「西域之利,在絲……在商賈轉運,但嚴禁諸國互相攻伐,保障其路暢通,於中國便有大利焉——但不知今日之西域長史,戊己校尉,可能盡責否?」
張寔輕輕嘆了一口氣,說難啊——「中原胡亂,天子尚且蒙塵,何暇顧及西域?兵馬、物資,皆難以補充,幾乎就要撤守。還是先父在時,以國家所置官職、所駐兵馬,豈可遽廢?乃由我涼州略資供之,尚可勉強維持到今日。」
隨即話鋒一轉:「然而,我涼州素來貧瘠,恐亦不能久供……」
裴該手捻鬍鬚,微微一笑,打斷他的話,說:「西來商賈,皆自玉門入,經涼、秦而抵長安,貢極西之珍物,以易中國之絲綢,獲利百倍。此前朝廷即便課以重稅,彼等逐利,亦往來不休。自中原亂後,西商就此絕跡,但涼州尚安,難道彼等會頓足關外,不到張掖、酒泉嗎?張公於中得利,想來亦甚豐啊,取十之一,盡可資供西域長史、戊己校尉,又何必言難呢?」
張寔聞言,趕緊搖頭,說:「西賈之利,向歸朝廷,我又豈敢私取?裴公慎勿聽信小人妄言……」他心說究竟是誰把這事兒泄露出去的啊?難道是此前派到中原的北宮純、羅堯等人嗎?但他們身為武將,就真能知道這麼多麼?我涼州必然還有內鬼!
裴該大致猜到了張寔的想法,心說這還用有人泄露嗎?我除非是傻子才會猜不到,那麼大一筆利潤擺在你父子面前,你們怎麼可能不動心?難道你們就能眼睜睜瞧著商人往來,卻只錢不收?!
當即舉起酒盞來敬張寔,說:「並無小人妄言,我也不是責問張公。裴某之意,如今既定秦州,略略積聚,便當揮師東向,殄滅胡、羯,西域偏遠,難以控馭,只得勞煩張公了……」
張寔跟裴該碰了一下酒盞,聽聞此語,不及就飲,雙睛微微一亮,忙問:「公若有命,張某豈敢不遵?但所云『勞煩』是指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