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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建康不過於海貿中抽些賦稅罷了,我朝在黃縣、曲成等處亦抽稅,足可抵過。況乎江南豪族,相互勾連,各恃徒黨,既不肯全受建康之制,復賄上欺下,隱匿財產,偷逃稅項。據報,建康從中所得,尚不足我朝三分之一。則是海貿之利,我得其三,敵只得其一,如此好事,豈容廢罷?
「再者,海商自南來,入於青州諸港時,必將建康內情,通報於我;而我將來定南時,也可以關閉青州諸港為要挾,使彼為我內應——此天然之間者也,何必拒之於千里之外?」
至於海上貿易的兩個終點——交、廣和平州、三韓,本來就很偏遠貧瘠,還用擔心他們靠著海貿能夠很快富庶起來嗎?根本不必加以考慮啊。
……
隨著國家政權的逐漸完善,裴該得以徹底從細務中抽身出來,而只負責大政方針的制定和重要事務的督責,倒是比在長安時要輕鬆一些了。
好比說,他詔下工部,使規劃長安新都的建設,工部尚書徐渝動作倒是很快,才開春後不久,便將圖樣草稿呈遞了上來,裴該一連花了好幾天的時間,逐一指出其中的不足之處,要他加以修改。
按照裴該的意思,這座新都乃是「仿造」唐長安城而建的——當然啦,除了他以外,沒人知道唐長安城是什麼模樣、規制——依從漢、魏舊例,並設置宮城、皇城、外城三部分,宮城和皇城位於城市正北方。
最早可以考證的都城,乃是周代的鎬京和洛邑,形制還很原始。所謂「城池」,初始與貴族莊院差相仿佛,不過是圍道土牆,以保衛貴人及依附奴婢的起居處罷了,沒有庶民的位置。其後庶民逐漸傍城而居,亦以柵欄自護,就跟今日的建康城似的。周有天下,始將其都建成小城大郭的形態,但都是依地勢而布局,並無一定之規。
其後部分城池,尤其是都城的人口逐漸增多,規模也漸增大,但直到西漢朝的長安城,依然以宮城為核心,官署隨處布設,既無皇城,外城占地也並不比宮城大多少。而且漢長安城秉持著西南為長者居的舊俗,基本上還是坐西朝東的布局。
到了東漢的都城洛陽,為了顯耀皇權,方才改基本布局為坐北朝南,但宮城仍居城池中心位置。唯曹操建鄴城,才將宮城移至城池北部中央。原本歷史上,要等拓跋氏入主中原,營建新洛陽城,始將朝廷官署全都設置在宮城南面的東西兩側,並逐漸演化成了隋唐以後的「皇城」。
皇城的產生,主要目的是將主要官署聚集起來,便於日常政事的處理——不必要兩個部門一在城東,一在城西,還得駕車來往才能相互溝通了——更方便統一警護。這個道理,自然對徐渝是一說就通。
但另外一個道理,就不怎麼說得通了。此前的城池多採取里坊制,即將居民區和商業區(市)嚴格分別開來,並且居民區之間也相互隔離,入夜後關閉坊門,不使隨意通行。這當然是為了方便管理,禁絕盜寇了,唐代長安城即為最規整和嚴格的里坊制。
裴該要求不設坊牆,且許商賈在通衢大道兩側,任意賃屋開店,這是徐渝所無法理解的。他說:「若不分里,則不易警護,易逼奸宄;不設市,亦不便管理,難以徵稅啊。陛下三思。」
裴該笑笑說:「不分里,為居民來往便利也,至於如何警護,防查奸宄,此警部之責,非關卿事。不設市,為便商也,至於管理和徵稅,此虞部之責,卿亦不必過慮。」隨即召來虞部侍郎郁翎,問他說你站在商人的立場來考慮,是設市為好啊,不設市為好啊?
郁子羽回答說:「若以虞部吏而言,以設市為便;以商賈而言,以不設市為便。」
裴該說這就對了嘛——「我寧便民而不便官。民便則喜,必肯守律,而奸宄難生;官吏便,則民必怨,豈有民怨之國,而能長久者乎?」
不過裴該也考慮到,唐代長安城終究是數百年後的產物,推倒里坊制更近乎千年之後,以目前人口數和城市、商業規模而言,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超前了。所以他命徐渝設計的長安城,也比唐時規模為小,面積僅僅五十平方公里左右。趁機也可以避開城北最低洼潮濕之處,不必要跟唐太宗似的,被迫再於城北興建一座大明宮。
第二十六章 治大國如烹小鮮
天子無私事,裴該的一言一行,皆有著作郎隨時記錄下來,以編纂《起居注》。這一制度可能是肇始於西漢武帝,或東漢明帝時代,但一直不設專職,要到晉朝,才確定由秘書監下屬起居郎來負責——也算是司馬氏對封建政治制度發展所做的少數幾樁貢獻之一了。
所以除非軍國要務,嚴禁外泄,否則象規劃新長安城之類的事情,根本就不可能瞞得了朝臣——且還有工部、虞部摻和呢。因而不數日後,便有多名朝臣上奏,以天下未定,府庫未充之故,請求陛下暫寢修城之議。
裴該回覆說我沒打算這就修新都啊,不過預先做點兒規劃而已,能夠浪費多少人力、物力?裴嶷卻反倒提出:「新都非旦夕可成,必須先期規劃。且建新都有利於彰顯天子之威,國家之盛,即便天下尚未底定,亦可因應形勢,徐徐為之。」
御史中丞熊遠和監察御史陳頵都上奏駁斥,不過熊孝文主要是質問裴嶷,倘若現在就營造新都,人力和錢糧打哪兒來啊?陳延思則表示,以洛陽為都城正好,何必再勞民傷財,計劃西遷到長安去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