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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泰半討厭甄隨的為人,更不希望他再搶戰立功,但是文吏們多數認為,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跟甄隨硬磕硬碰——又不是搶的我等的功勞——武將們則普遍肚子裡墨水有限,想要反駁,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——除非是陶侃、郭默、蘇峻三人在此,才有可能駁倒甄隨,但那三位全都出鎮在外,並未與會啊。因而會場上短時間內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。
最終還是裴嶷打破了沉寂的氛圍,點點頭說:「甄將軍所言,不為無理啊……」
他早就有計劃把甄隨放之於外,認為那廝頭腦簡單是假的,性情粗暴是真的,則一旦離開裴該身邊,擔任方面之任,很可能捅出大簍子來,到時候就方便抑制他甚至是制約他了。此番往救楊堅頭,在裴嶷看來,勝算渺茫,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救得楊堅頭一人的性命,然後全師撤出武都。正因為對此戰並不抱希望,同時認為即便敗績,無害於大局,他才感覺:這正是個收拾甄隨的好機會嘛!
因而奉勸裴該,說甄將軍所言有理,既然如此,不妨就任他為帥吧。隨即裴嶷還轉過身來,安慰眾將,說:「此番進援河池,只是偏師作戰罷了,諸位不必爭搶。且好生訓練士卒,待等秋後,明公親將大軍去攻下邽、擒司馬保,到時候,君等還怕不能立功受賞麼?」
裴嶷在幕府中威望很高,正有如漢營之蕭和、曹家之荀彧……或者不如乾脆說是西楚的范增,因為他本就是裴該的「亞父」嘛,因而他這一開口表態,諸將無奈,只得暫且打消了與甄隨相爭的念頭。最終裴該決定,使甄隨率本部四千餘兵往援楊堅頭,並命胡焱、辛攀為其參軍。
臨行之前,裴該警告甄隨,遇事不得莽撞,要多與參軍商議——「若再有從前亂軍擾雍之類過錯,我必不輕饒!」然後還諄諄教誨胡、辛二人,說這仗主要是政治仗,不是軍事仗,是為了體現我扶危救難之心,及朝廷底定全秦之志,所以既不求勝,也不求多大殺傷,只要你們能把楊堅頭給救出來也就行了——「切莫貪功冒進,徒損士卒」。
當然啦,倘若你們按照正常行軍速度,並無延挨,但才進武都,楊堅頭就敗了,甚至於生死族滅,那就趕緊的退回來,我也絕不會責備卿等。
三將領命而去,離開長安三十里外,首日紮下大營,甄隨就請兩位參軍過來,商議進兵之策。
辛攀如今終於跟裴該幕府中大多數人站到一邊兒去了,內心深惡甄隨——不在於甄隨把自己給暴露了,而是那廝事後竟然跟沒事人似的,不但不道歉,甚至於從其臉上瞧不出絲毫的歉疚之色來。但他終究受命為參軍——主要是地理稔熟之故——故此也只得強壓心中的不快,提出自己的見解:
「武都屬秦州而非雍州,為道路便利故也。自上邽而南,從祁山、嶓冢山之間出,軍行二百餘里,有官道可通下辯。而我軍既由雍州前往,則須自蒯城東南方入山,循谷間鳥道迤邐西向,每日最多行二十里,十五日才能抵達河池……」
伸手在地圖上一指:「入山之始,為故道城,可為蒯城屏護,又能扼武都乃至漢中入雍之咽喉鎖鑰,必須先取。若能拿下故道,楊堅頭緩急間可經此退入關中;我等即不及相救,但得此城,也足夠向明公交代了。」
甄隨連連點頭,隨即便道:「懷遠前日曾說,楊堅頭兵寡力弱,恐怕難以長久支撐,我軍唯有『兵貴神速』,才可能救他性命。雖然大都督有不必操切之語,但我等既奉命出師,難道就眼睜睜瞧著武都郡盡入秦州那票弱鳥之手嗎?我當從懷遠計,輕裝急行,先取故道,再救河池……」
辛攀不由得緊鎖雙眉,心道我說過這話嗎?難道那天晚上真是酒喝多了,竟然連自己說過什麼都不記得了?胡焱還勸甄隨切莫魯莽,但以他的身份和資歷,怎麼可能勸得住——上回是有裴開在,甄隨看在裴開為一國之相,又是裴該同族兄弟的份兒上,這才肯和顏悅色一些——而且甄隨還拿辛攀做擋箭牌,說辛懷遠所言是正論,你鬍子琰比他差了不止一籌啊,還是趕緊閉嘴吧!
於是命胡焱董督後軍,及護運糧草,他自己扯著辛攀做嚮導,挑選精銳三百人,親自領著就連夜疾行而去。胡焱無奈之下,只得寫信通知裴該,請裴該下令約束甄隨。然而裴該卻覺得,真說起行軍打仗來,甄隨並非無腦莽夫,而且大軍在外,自己也不宜數百里遙控——我又不禿——還是任由他發揮去吧。並不嚴禁。
甄隨一口氣就跑到了陳倉以南,大概是昔日裴開、熊悌之擊破胡崧的地方,三百多里路,不到四日便至。然後紮營歇息一宿,翌日入山前往故道。
故道縣為秦時所置,轄區很廣,幾乎有四分之一個武都郡,但是戶口不繁,因而在晉永嘉六年乾脆罷廢——主要是關中大亂,人多流散,武都又為氐、羌所據,壓根兒就沒人再敢去治故道縣啊。
故道雖廢,城池尚在,如今為晉戎百餘家所據,大多是平民,白天出城去耕作、放牧,晚上趕著牲口返回城中,用城牆來抵禦盜賊和野獸。甄隨率軍臨近,城民大恐,趕緊關上城門,並且選出一位長者前去談判:「將軍從何處來,欲往何處去啊?城中皆貧人,並無餘財,糧秣也不足資供,還請將軍繞城而去吧。」
甄隨厲聲喝道:「我乃國家重將,此城既為晉土,哪有要我繞城的道理?汝等速速開城投降,我尚當汝等是國人,若敢抗拒,全城殺盡,雞犬不留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