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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的「以備非常」,隱含意思是:就咱們目前的實力,根本不可能從賀蘭部嘴邊奪走河套平原啊,但不妨先去勘測一下道路,以防萬一美稷不能守,無可奈何之下,只能往西跑;等到了河套附近,表態依附賀蘭靄頭,他總得給咱們一塊立錐之地吧。
這番話表面上智珠在握,實際上充溢著失敗主義情緒,因而羊彝隨即就安慰劉曜道:「然臣以為,華人方定河北,於拓跋必安撫之,以待二部相爭,各弱其勢。此數年間,恐怕不會攻打美稷……」因為咱們距離兩部拓跋都很近啊,華人若是悍然前來,就不怕會刺激到鮮卑人嗎?「且自晉陽而西,河水滔滔,不易渡也,但鞏固河防,可保無虞。」起碼最近幾年內,咱們還是安全的。
劉曜最終採納了羊彝之策——一則因為他也沒有快速攻滅鐵弗部的信心,二則有羊獻容幫忙吹枕邊風呢——於是便命羊彝出使鐵弗部,與劉路孤重申前好,同時派人去勘探向西逃亡的路線。
然而羊彝到了鐵弗部,卻暗中向劉路孤透露,說台產實獻策要攻伐貴部,而且雍王貌似有些意動啊……你得預作準備才好。
——劉路孤就此才向賀蘭靄頭求救,靄頭方殺拓跋頭,趁機命劉路孤去跟華人聯絡,合兵伐漢。
那麼羊彝為什麼這麼幹呢?並非僅僅為了對付台產,他實已有覆滅殘漢而投歸華朝之心了。
且說殘漢勢力初至美稷,劉曜以台產為單于左輔,管理遊牧民,而以羊彝為尚書令,管理農耕民,因為遷來的屠各、匈奴等多為并州土著,多數從事農耕,羊彝的權勢遂盛極一時。
然而事態是在逐漸轉化的,美稷周邊地區耕地本來就不多,自從南匈奴在漢末離去後,田地亦就此拋荒,逐漸的化為了草場,想要復耕,難度頗大,而羊彝對於恢復生產,又沒啥奇才卓能。在這種情況下,農耕民是很容易退化成遊牧民的,遑論原本就有遊牧的底子……
就此台產之勢重振,而羊容叔反倒步步後退,他這個殘漢尚書令的權柄,原本就不如中原墨授長吏,逐漸的,恐怕連亭長都比不了了……堂堂泰山高門,世家子弟,他怎麼甘心就此於蠻荒之地了此一生呢?
所謂「寧為雞口,不為牛後」,倘若連雞後都難為,那這隻雞還有必要留著嗎?還不如趁早宰了吃肉吧。
因而當華軍攻來之時,羊彝遂與游遐等暗通款曲,密傳消息。再說劉曜,本來就沒想到華人主力竟然不是從晉陽西來,謀渡黃河的,而是驅策上郡諸戎,自正南方向殺來,難免手足無措,就此連戰皆敗。再加上鐵弗也悍然翻臉,南下夾擊,其勢就此徹底崩潰,被聯軍團團圍困在了美稷城中。
——劉曜不是沒想過突圍西逃,問題是多次遣人勘測西路,卻因為路遙且荒,難以及遠,全都空手而歸。要知道從美稷到河套附近的故漢沃野、臨戎等城之間,後世橫亘著庫布齊沙漠,此時雖然沙化還沒有那麼嚴重,依舊難行,往往七八日都難覓水源。倘若一兩個人,帶十日食水登程很正常,但若百人、千人,於此等地域就根本無可行軍啊。
一句話,你就算往西跑,照樣也是死路一條。
劉曜因此躑躕,錯失了突圍的大好時機——其實就算他突圍西走,估計也跑不遠,必為上郡的戎騎追上——只能蜷縮於美稷城中。而美稷城原本就不大,復殘毀多年,以劉曜的財力只能修補而已,還談不上增築,必然是難以久守的。
劉永明就此而萌生死志——我必須在城破前就先自殺,不能落於華人之手受辱——只是捨不得羊氏及其所出二子劉熙和劉闡。他思前想後,最終召來羊彝,問道:「卿可肯為孤降於華人麼?」
第五十章 羊獻容之死
劉曜問:「卿可肯為孤降於華人麼?」羊彝聞言,冷汗當場就下來了,還以為劉曜識破了自己的奸謀,趕緊跪下來辯解道:「大王何出此言?臣效命於大王,一片忠藎,天日可鑑,豈能降於華人啊?」
劉曜趕緊解釋:「孤非不信卿,而正因信卿,乃請卿做程嬰也。」
他說我是肯定活不了的,不如自殺,讓你持著我的首級去歸降華人;你本來就是故晉士人,又為泰山高門之後,只要立此大功,華人必肯接納。然後就請你詭稱羊獻容為自家侍妾,劉熙和劉闡是你兒子,想辦法保全他們的性命——「至於將來是否要為孤復仇,且看天時人心,無機會不可妄作。即便二子以羊姓而終,但得久壽,孤在地下,亦感卿之厚德。」
羊獻容摟著兩個小的,扯著劉曜的衣襟,哭得跟個淚人兒一般,連聲說:「大王豈能棄妾而去?妾自當追隨大王於地下!」
劉曜苦笑道:「孤必死,卿其未必;卿死易也,養護二子卻難。孤今將二子託付卿姊弟,望卿等忍辱負重,使我劉氏不至於絕後……」
好不容易把羊獻容給勸住了,才又問羊彝:「卿可肯為孤做程嬰否?」
羊彝躑躅道:「臣願為大王效死,復願為大王忍辱偷生,養育二王子,奈何……城中識得王后與王子之面者,不在少數,一旦出首告發,以臣之力,恐難遮護。尤其台公素與臣不睦,大王所素知也……」
劉曜長嘆一聲,說:「孤有負於台卿也!」當即下令,命人將台產縊死在家中,隨即將兵馬大權,全都交給了羊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