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8頁
衛循本為裴該所署的淮海從事,不但負責治水工程、海鹽蒸曬,還要他建造舟船,繁榮海上貿易。他在得了卞壼的命令後,便即調集了數十條大船,運送物資前往河北的樂陵國——當然在抵達之前,還先得去城陽跟蘇峻打個招呼。
蘇峻得報,便即策馬來到海岸邊等待。從姑幕向東是黔陬,轄下有計基城,昔為莒國之地,其境瀕海——也就是後世的膠州灣西側。且說蘇子高按照約定的日期,從計基城出發,抵達海邊,但見波濤洶湧之中,無數帆影徐徐升起……
他當場就驚得一晃,從馬背上直接掉了下來——好在及時擰腰曲腿站穩,假裝是自己主動跳下的馬,沒在部屬面前丟醜。
要說蘇子高並非毫無見識之輩,而且本籍東萊掖縣,距離汪洋大海也不甚遠,船還是見過不少的,但……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多、這麼大的海船哪!
他過去在海邊見過捕魚的小船,與眼前這些大艦相比,有若鰱鯉之比鯨鯊;他還在內河上見到過運糧的河船,恐怕十條拼湊起來,也沒有這一條海船來得龐大。
等待良久,海船終於攏岸,下了碇石,隨即又放下一葉小舟,載著衛從事翩然而來。雙方見面行禮,蘇峻的態度還是比較熱情的。
——其實以蘇峻如今的身份、地位,高過衛循不止一籌,但他知道對方乃是裴公微時故吏,那又豈敢怠慢、擺架子呢?
衛循轉過身,指著船隊說:「上載脫麩之麥六千石、弓百張、箭三百捆、鎧十領,及精鐵矛頭六百具,足敷厭次之用了。」說著話朝蘇峻笑笑,那意思:咱們資助邵續這麼多物資,應該不掉價吧?其實再多也拿得出,但邵續一共才多少兵啊,多予無益。
蘇峻連聲說:「足夠了,足夠了。」隨即朝衛循一拱手:「請教衛從事,此船可以載兵嗎?」
第二十九章 萬櫓千帆
裴該留在徐州的那些幕僚,比方說衛循、周鑄、媯昇、陸德等等,其中不少人的心理很不平衡。因為當日跟隨裴該北伐的將吏,自入長安後紛紛加官晉爵,低的也得六品,高的如甄隨、劉夜堂等,都已是四品將軍了;而自己這些人留鎮徐州,品位卻遲遲難以提升——該做幕僚還是做幕僚,只不過主君從裴該轉成了卞壼而已。
甚至有人忍不住想,我原本算是裴公的直臣,如今卻要在卞使君麾下聽用,那不是變成陪臣了嗎?這簡直是不升反降啊!
卞壼在察覺到類似跡象後,便即寫信給裴該,提醒他注意此事。於是裴該逐一給故吏寫信,安撫其心,並且給每人都布置了任務,承諾只要任務圓滿完成,便可加官晉爵。
比方說對於衛循,裴該對其寄予厚望的乃是「海商」和「海軍」兩項。實話說無論淮水及其支流的整治,還是鹽工、漁民的管理,都不算什麼難題,換個人照樣能辦;唯獨「海商」、「海軍」之建,裴該在徐州時便曾多次與衛循懇談,將後世不少理念灌輸給了他,倘若換人,則還得從頭教起,那多麻煩啊。
因而裴該許諾,只要你給我把海商管理好了,把海軍建設起來——「即授伏波將軍之號!」
有這根胡蘿蔔吊在眼前,不怕衛因之不肯實心辦事啊。
衛循辛苦數年,對於海商的管理已然頗見成效。中國的海貿,發軔於春秋戰國,成形於秦至漢魏,到唐宋時方始大興,就理論上來說,距離萬櫓千帆,溝通南洋,還得有好幾百年的道路要走。這年月海貿尚不繁榮,主要是受制於航海和造船技術,說起造船,裴該幾乎一無所知,根本幫不上忙;但對於航海,他起碼可以改良和推廣指南針嘛。
亂世之中,其實並沒有多少遠洋貿易的需求,但對於國內航運而言,倒是一大契機。因為陸路不但山高水長,而且盜匪縱橫、關卡林立,還不如走海上,數千里內既無盤查,海盜也很少,只要沿岸航行,則遭遇風浪導致船隻傾覆的可能性又不高,安全係數和成本都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加以保證的。
因此在衛循的努力下,說動了不少江南土著經營海貿——因為他本來就是會稽人——主要來往於吳、會稽和東海之間。其中也偶爾有些膽大的船主,竟然直放遼東,去跟崔毖搭上了關係。海貿的收益直接造成兩個後果:一,徐方大富;二,江東土著同樣大富,對建康政權造成了強大的壓力……
可以說,裴該交付的兩大使命,衛循在海商方面已經可以交出比較滿意的答捲來了,只是對於「海軍」之建,尚且摸不著頭緒,故而今日蘇峻猛然間問起來:「此船可以載兵嗎?」衛循就不禁一愣,隨即苦笑道:「似亦可也……」
為什麼不給準確的答覆,而要含糊其辭呢?因為他做過相關努力,才知道這事兒並不如自己最初設想的那麼簡單。
要想建海軍,首先得要有軍艦,但是商船好說,遊說各家出資建造,分散成本,並不為難;而軍艦的所有權歸屬官家,就必須得從府庫里掏錢來建造啦,卞壼怎麼可能拿出那麼多物資來,由著衛循去打水漂啊?海上本無警,則建船何用?
即便是裴該的命令,卞望之量入為出,也不可能給衛循太多資助。況且若想成軍,肯定一兩條軍艦是不夠的,倘若十條、二十條,甚至更多,就怕徐州有財力造,還沒財力養呢。
衛循曾經考慮過,若裴公有需要,便臨時徵召海商的船隻——哪怕花點兒錢或者減點稅呢——如此可免養船之費。但問題是有了船之後,還得有人,你總不好驅策商船水手上岸去與人搏殺吧?總得養一支可以海運的部隊吧,這錢又從哪兒來啊?編制誰給你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