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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又問群臣:「若彼來投,卿等以為,我受是不受啊?」
劉央等盡皆緘默不語。就他們而言,自然是敵視石虎的,不僅僅兩軍陣前,互有殺傷,而且石虎劫掠、屠戮并州百姓,諸將終究久受裴該的薰陶,難免看在眼中,恨在心頭。只是若明言不納,會不會有小器妒能之嫌啊?而且石虎終究是一員勇將,若歸於我,必能更增我家的勢力不是麼?所以才不說話。
只有一人開口道:「石虎雖然凶暴,終究捷便弓馬,勇冠當時,石勒不能御,遂使其妄為濫殺;若歸大司馬,必能駕馭之,徐徐導之向善,並且增強我軍之力。」
眾人循聲望去,原來是新任太原郡守裴開。裴開裴景舒,本任始平國相,裴該既得半個并州,想要徐徐削弱陽曲郭氏等地方勢力,安插自家親信,就把包括他在內的十數名關中故吏召來并州任職,才剛抵達不久。
當下聽了裴開的發言,裴該不禁笑笑,就問他:「若以白起為譬,阿兄以為若其背秦而投趙,趙人納是不納啊?」
裴開也不傻,再加上在關中多年任職,經的事多了,靈智也便漸開,當下聽得裴該發問,略略一愣,便明了其意,於是回答道:「那要看是在長平之戰前,或者其後了。」
戰國時代,諸國紛爭不休,大小戰事無日止息,人才流動也很頻繁,今日仕秦而明日歸晉者,比比皆是。好比說公孫衍(犀首)本是魏人,卻仕秦為大良造,領兵伐魏,首先攻奪了他自己的家鄉陰晉,復敗龍賈而斬魏卒八萬,全取河西。然而其後魏王送張儀入秦,以召公孫衍,公孫衍復相魏,遂發動「五國相王」運動,首開合縱之議,圖謀伐秦……
倘若拿公孫衍作比的話,那麼所謂「各為其主」,只要石虎真肯叛趙歸晉,則晉方斷無不納之理啊——前事皆可不論了。只是裴該沒有提公孫衍,或者類似人物,而偏偏拿白起作比。
白起在長平坑殺趙卒四十萬,邯鄲城內,幾乎家家戴孝,則趙人恨白起入骨,白起一旦叛秦,可入楚,可入魏,唯獨趙人,必然不納——先不考慮是否畏懼秦王震怒的因素。
由此裴開才說,趙人是否肯接納白起,得看是在長平之戰前,還是長平之戰後,這仇恨累積的是不是夠深。裴該由此點頭,乃明確表態道:「石虎兇殘,所過屠戮,此非人也,等若禽獸。我麾下自有猛士若雲、才傑如雨,何必要養一禽獸?我若受石虎之降,則如何面對并州被災之民、流離的鰥寡啊?」
隨即雙眉一軒:「石虎之殘民,雖百死不能贖其辜。彼獠若逃來投我,我必磔殺之,豈有接納之理?!」頓了一頓,望一眼續咸,又說:「羯營中若肯反正來歸者,皆須究其前過,凡曾害民者皆不納——尤其石氏叔侄,我唯殺之,方能於百姓有所交代!」言下之意,續孝宗你算是個好人,請把心放踏實了,老老實實跟我手下任職吧。
其實對於仕趙之徒,裴該全無好感,理論上一個都不想用。但終究續咸本為大儒,又無害民之舉,復及時奪取并州,功勞甚大,足以抵過了,這才留用之。既然用了,那就必須得關愛之、撫慰之,不能使其存疑慮,而別起異心。
……
襄國和晉陽之間,相距遙遠,因此裴該這兒才剛得著石虎叛逃的消息,那邊石勒已然聚集了十數萬大軍,洶湧南下。他使前將軍李寒為先鋒,率先攻打邵續占據的厭次城。
根據張敬的謀劃,雖欲傾全力以襲洛陽,但還得先聲東擊西,以迷惑敵人為要。故此計劃先攻厭次,若能克陷之,乃可威脅青、徐,使蘇峻、馮龍等不敢妄動;而若洛陽遣軍來援,正好渡河攻擊空虛的兗州。
李寒本是劉演部將,石勒克三台時棄戈歸降,其於冀州地理、人情,甚為熟稔。當下李寒率軍長驅直入,前迫厭次城下,邵續設於城外的十二座營壘,被其陸續攻破。邵嗣祖急忙遣人渡河南下,去向馮龍和蘇峻求援。
馮龍在歷城整頓兵馬,調集船隻,打算克日北渡,以襲擊李寒的側後方。而至於蘇峻,他仍然徘徊於泰山郡界上,只留司馬鐘聲領數千老弱屯於蒲姑城;因此鐘聲得到厭次來信,便急忙快馬加鞭,去找蘇峻。
蘇峻聽說鐘聲來了,心說此必羯賊又攻厭次也——我特意離得黃河遠遠的,就是不打算在實力未足的前提下,跟羯軍主力正面相抗,此意雖未明言,你鍾艾華也不傻,不會想不到吧?那你還巴巴地跑來找我幹啥咧?
終究鐘聲是自長安遣來的軍司馬,就如同裴該布置的監軍一般,他既來訪,蘇子高是不敢不見的。於是事先編好了一套說辭,等鐘聲進帳後催促他北返,他便巧言令色,加以搪塞。
蘇峻先問了:「大都督於平陽破石虎,復北上而收復西河、太原之事,想必司馬已然聽說了?」鐘聲點頭,蘇峻便道:「既然如此,我私下忖度,石勒必將派發大軍增援上黨,謀復太原,或者大舉而向河內、兗州,以期摧破中軍,是斷無主攻厭次之理的——我因此而不動。」
鐘聲疑惑地問道:「將軍的判斷,確實在理。然而厭次若失,羯賊可憑河威脅青、徐,我又豈可不往救啊?」
蘇峻笑笑,說:「司馬多慮了,以今日之勢,羯賊或西向上黨,謀復太原,或南取河內、兗州,威脅洛陽,又豈能分兵再謀青、徐呢?即便飲馬黃河,也必不敢渡過片舟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