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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裴該擺一擺手,阻止妻子繼續說下去。他沉吟片刻,好好整理了一下思路,這才說道:「我豈不願歸洛?奈何非其時也。」

    「為何非其時?」

    「祖士稚方於滎陽御羯,倘若此時歸洛,必以為我有私意,其心若亂,恐怕戰事不利啊。則我既害國家,又復失了士稚之好……」

    荀灌娘解勸道:「夫君思慮太過了。君為大司馬,受命留台關中,並督中外軍,而今關西靜謐,復收太原,羯賊主力,又皆在滎陽,則歸洛執政,總統大局,順理成章啊,誰雲不宜?即便祖公,亦未必會因此而疑心夫君。況且洛陽愈穩固,則祖公之用兵便愈無後顧之憂,試問是道玄叔父等庸碌之輩在洛為好,還是夫君在洛為好哪?

    「我知叔父等有趁機掣肘祖公,不使取勝,復以行台之軍吞併中軍,獨占敗羯大功之意,夫君前日亦言,頗以之為恨,並深戒彼等。然若不如此妄為,但歸洛陽,分派職司,使調度得宜,糧秣物資源源不斷運至滎陽,復有重兵為之合後,守成皋關,則祖公必德夫君,焉有怨懟之理啊?」

    裴該手捻鬍鬚,微一頷首,說:「卿言也有道理……」隨即卻一轉折,說:「倘若我以為祖士稚後盾御羯為名,自歸洛也就罷了,偏生洛中生此變亂,則此時歸洛,必釀禍端——且恐丈人等趁機要我做天子!」  

    「便做天子又如何?」

    「我一做天子,國家必然分裂。張安遜在涼州、劉越石在平州、周士達在漢中,未必肯即歸附新朝,多半仍奉晉朔……至於建康,更不必說了。即便祖士稚,方當強敵,不管是否歸附,軍心必亂,亂必致敗啊!」

    荀灌娘拉住裴該的手,寬慰道:「夫君,吾意當即歸洛,至於做不做天子,可因應滎陽局勢,再作商量。至於張涼州、劉司空等,本來雖奉一國,等同於分裂,且其勢蹙,豈敢遽以刀兵相向啊?即便江上,王處仲豈敢釋舟楫而北上與中原騎兵爭鋒?

    「夫君亦曾慮,一旦羯賊殄滅,中原底定,恐江南不奉命,亦不便責而伐之,國家終難一統。唯夫君做天子,則出師有名矣,豈不是好?」

    裴該卻還是擺手,說:「我心甚亂,乃欲先打探荀道玄等人動向,再做決斷……左右不過三五日間,亦不必急……卿還是先為我準備喪服吧。」

    第三十七章 我有一詩,卿等靜聽

    裴丕於洛中遇害的消息,很快就傳遍了長安城內外——當然是裴嶷、荀崧等人所特意散布的。諸將紛紛請命,要求揮師上洛,去為同袍復仇——雖說身份懸隔,加上裴丕也無戰功,其實他們從前沒怎麼把那人當自家兄弟看待。  

    甚至於就連學校里的學生都鼓譟起來,說天子無道,諸公無能,謀害大將,自毀長城,想要聯名上書,請大司馬急歸洛陽去整頓朝綱,卻被范宣輔佐董景道,硬生生給按了下去。

    諸將吏固請,裴該為此一連兩日躲在後寢,不肯露面,只命將公文送入書齋裁斷。然後到了第三天,洛陽方面又有急信傳至——這回是裴詵單獨派人送來的。

    書至裴嶷處,裴文冀打開來一瞧,其內容主要分為三部分:第一部分,補充前日信中所述事變經過的某些細節,包括是王貢一力攛掇裴丕去接掌五校的,也是王貢建議撞門突入的,以及裴詵遠遠地聽見有人叫過一聲:「右衛此來,是要殺絕我五校啊……」

    第二部分,備悉說明右衛在事變後的舉措,以及朝廷對事變調查的結果,尚書省是如何拖延塞責,並且遣使東向,想要召祖逖回來,鎮壓右衛軍。第三部分,則是才剛得到的消息,羯軍已退,中軍正待展開全面反擊——這一喜訊,自然他會比洛中大老們更早獲悉。

    裴嶷略一思忖,便取紙筆來,刪去裴詵書信中的第一部分,而把後兩部分,模仿其筆跡,重新抄寫了一遍。隨即請胡飛將信送入後寢書齋,並致語說:「荀道玄等顢頇,唯逼明達自盡,並戮數名小卒塞責而已,大司馬不歸洛,此事終不分明。況乎羯賊已退,此際入洛,可無害戰事,亦不傷祖士稚之心也——請速裁斷。」  

    裴該看到此信後,略一沉吟,便問妻子:「倘若祖士稚應詔,將中軍歸洛,則我此去,難免與之衝突,奈何?」

    荀灌娘道:「祖公若歸洛陽,先須審斷盛功兄之案,若其斷得明,夫君前往,可感其德而退,又何傷啊?若其斷不明,是曲在祖公,又何顏阻夫君歸洛呢?」

    裴該不禁嘆息道:「祖士稚守滎陽數月,百般謀劃,終敗羯賊,正好乘勝追擊,犁庭掃閭,今若返洛,必失滅羯的大好機會啊!」

    荀灌娘勸慰道:「此乃道玄叔父之過也,前不能息事變於未萌,後行文召祖公歸洛,又非夫君失策,何必嗟嘆?且事已至此,難道夫君不歸洛,則祖公也必不歸麼?夫君,當斷不斷,必受其患,正如文冀叔父所言,當速裁決,不可拖延啊!」

    其實裴該這兩天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兒,反覆權衡利弊。他曾經懷疑過,裴丕遇害一事,其實是王貢的策謀,就是逼得自己必須得率師歸洛不可——因為裴丕不是普通將領啊,乃是裴氏一門,自家兄弟被人殺了,倘若不聞不問,單等朝廷審斷,那自己的臉還往哪兒擱哪?

    就法理上來說,即便是自家親爹被人給殺了,自己都沒有撞上都城,去向朝廷或者天子討說法的道理。然而裴該身份終究特異,乃是大司馬、大都督,執朝臣之牛耳,則欲遵製做忠臣,則必害權臣之名。當不當天子另說,他權臣可是做得很愜意的,且不打算將來某一天把權柄給交出去的。況乎豈有權臣失權,而能久活之理哪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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