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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該正考慮著,我今晚肯定是趕不回家啦,是就跟南塘找一家富人寄宿呢,還是多跑兩步,等進了城再去王導府上叨擾一宿呢?忽見前方幾點火光閃動,隨即「呼啦啦」衝過來十好幾個人,全都蒙著面,背上扛著大包袱,一手火把,一手利刃——
我靠嘞,誰會想到在城邊兒上還能撞見強盜!
……
再說這些強盜,趁著夜晚在南塘一連搶劫了好幾家富戶,大包小包的扛起來就跑,打算等離城遠一點兒,好轉道向東。可是沒成想迎面就撞見了一乘牛車,當即張嘴便喊:「躲開些,休阻路!」
這牛車看似華麗,但很明顯是坐人的,不是運貨的,未必能有多少財物;而且道路狹窄,想要劫下那車來裝載搶掠所得的財貨吧,輕易也不好掉頭,所以啊——算爾等運氣好,趕緊閃開點兒,別擋著老子逃跑的道路。
可是隨即就見「呼啦啦」地,從牛車後面連著閃出七八條大漢來,同樣全數手執利刃,而且借著火光可以看清,那都是軍中器械,不是平常人家私藏的兵刃。這些強盜當時就傻眼了——咱們這是流年不利,撞見了什麼貴人啦?
有一人躲在護車的諸人之後,從後面巴著牛車車廂,低聲警告道:「主公身份貴重,不宜相犯盜賊,咱們還是避一避吧……」
這傢伙便是裴該的管家裴仁,這次前往丹湖,他也隨行了,主要目的是幫忙裴該查帳——鄉下人在帳務上可能玩兒的花樣,裴該可不熟,必須得找個明眼的幫忙給瞧瞧。前面那些執械的,全是東海王府的衛兵,曾經跟隨琅琊王司馬睿打過仗,自然不會害怕這十幾個強盜,裴仁卻手無縛雞之力,不僅如此,他眼睛比較毒,還瞧出了很多的不對來。
首先很明顯,強盜手裡的武器也並不比自家的差,恐怕不是簡單的鄉下小毛賊而已。
其次,近年來大量中原百姓、士人南渡,光建鄴城內外,一下子就多塞過來十好幾萬人口,管理混亂、治安低劣,經常會有盜賊出沒,那本是很尋常的現象。問題這兒距離南籬門並不遠啊,南籬門可是有衛兵守護的,竟敢成群結夥兒跑南塘來搶劫,那不是膽太肥,就一定是有靠山哪。
從來富人區的治安都要相對良好一些,即便南塘沒什麼貴家,但只要捨得拿出點兒財帛來賄賂南籬門的守兵,守兵肯定會上心管理,幫忙防盜啊。可是這些強盜後面有兵在追麼?咱們怎麼沒瞧見?
因此他趕緊警告裴該,請主人暫避道旁。
但是裴該打開車廂門瞧了一眼,卻並沒有勒令馭手避讓,反倒笑一笑,手指當先一名強盜:「汝等好大的膽子,竟敢於城前呼嘯劫掠,就不怕王法麼?且欲人避道,難道就不會說一個『請』字?真是好生的無禮!」
那強盜冷哼一聲,亮一亮手中兵刃:「速速退避,饒爾不死——今我眾而汝寡,還真以為我等不敢殺人麼?!」
裴該一撇嘴:「無膽匪類,也便只敢搶掠城外民家,能得多少財貨?」伸手朝遠方一指:「我可幫汝等叫開南籬門,入門不遠,便是烏衣巷,王、謝諸家都在彼處,金山銀海,絹帛滿倉,汝等可敢去搶麼?」
那強盜聞言不禁愣住了,心說這人誰啊,他這話什麼意思?
裴該笑道:「固知汝等不敢劫掠城內貴家——倒還算有些羞恥心,知道蒙了面,還不至於『數典忘祖』!」
對方聞言,身子不禁微微一震。後面裴仁聽了這話卻甚是疑惑——他也是讀過幾天書的——「數典忘祖」這詞兒是這麼用的麼?主公這是怎麼了,難道是在強作鎮定,所以口不擇言了?
眼瞧著裴該沒有輕易相讓的意思,而且說出話來甚是奇特,那些強盜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。當先那人只得倒提著刀,拱一拱手:「聽貴人口音,也來自中原,當知南下避禍之不易,我等無奈而行劫,還請高抬貴手,放我等過去吧。」
裴該搖搖頭:「太過敷衍,非求人之禮也。」
對方聞言愕然,隨即只得一咬牙關,把頭再低一些:「敢請貴人相讓。」
裴該不禁「哈哈」大笑,這才伸手拍拍前面的馭者,讓把牛車略略偏至道旁,隨即又擺擺手,命衛兵們退下,給強盜讓出通路來。那些強盜仍然手執利刃,雙眼都緊盯著裴該和那些衛兵,排成一列,萬分警惕地自車旁絡繹而過。那領頭的落在最後,要等過了牛車,這才轉回頭來,又一拱手:「承感恩德——不敢請教貴人高姓大名?」
裴該一梗脖子:「我乃『典牧』是也!」
第七章 典牧州郡
所謂「典牧」,乃是裴該南渡後新得的綽號。
江東土著普遍厭惡北方僑客,所以來一個——當然得是有點兒地位和名氣的——就給起個不怎麼耐聽的外號。當然啦,事不可做絕,這些外號雖然暗含戲謔之意,倒還不至於讓人聽到就當場躥起來。
好比說叫王導為「僑首」,意思是北方僑客的首領;你若改稱「傖首」,王茂弘說不定就得找個藉口把你收監了。叫王敦為「食豆郎」,那是因為王處仲初尚公主的時候,某次吃過飯,跟著公主從宮裡出來的婢女用金盤盛水,琉璃碗裝澡豆(豆、面和某些藥品相合,製成的一種丸狀洗滌用品),想請他淨手,結果王敦不認識,還以為是乾飯呢,把水和著澡豆,拌一拌就給吃了……倒是無毒,就不知道是啥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