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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上的鎧甲仿佛越來越重了,申虎才奔得幾步,兩條腿就跟灌了鉛似的。但他不敢卸甲,大都督有過嚴令,除非不卸甲便死,否則兩軍對戰之時,甲騎不可隨便減弱防禦力。於是長吸一口氣,身體略略前傾,就利用大都督所言的什麼「慣性」,他竟然跌跌撞撞的,一口氣攀上了高達六七尺的土壘。
兩柄長矛一左一右疾刺過來,申虎不及躲避,乾脆直接用胸膛一頂,矛尖皆折。隨即他雙手執槊,奮起全身力氣,從左至右迅捷划過,幾乎一整排的敵兵,就全都被他一掃而倒。
沒有人再敢爬起身來,而全都拋下兵器,手足並用,連滾帶爬地朝營中逃去。申虎就傲立在土壘之上,用盡最後的力氣,將馬槊高高舉起,並且扯著嗓子咆哮起來——他不敢下壘,他覺得自己只要再邁一步,就可能會一跟斗摔翻在地的。雖然目之所及,敵兵全在潰逃,即便倒下,估計也沒有誰敢於靠近,但……未免太過丟臉啦。
「嘭」的一聲,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申虎肩甲上,申虎一個趔趄,幾乎滾下壘去,急忙以槊支地,這才勉強立穩。略側過頭,只見伸手的是路松多,並且趁勢幾乎把半個人的分量全都壓在了自己肩上,卻還朝著自己笑,說:「好個光頭……到此為止吧,本來攻壘便不是我等之事——算汝先登之功!」
申虎不禁苦笑道:「路督若是站不住,不如坐下……非要扯得我倆一併滾倒不成麼?」
「不能坐,」路松多咧了咧嘴,大喘兩口氣,「我是督將,倘若坐下,必為他人所笑……則、則汝等也跟著丟臉不是麼?」
……
短短數息過後,姚弋仲便率步卒蜂擁而至,瞬間便越過壕、壘,如同洪水一般淹沒了整座趙營。
其實就連劉央也沒有想到,這支具裝甲騎竟可以先登敵壘。他原本的計劃,是以甲騎正面衝鋒,撕裂和混亂敵陣,然後輕騎和步卒跟進,殺敗石生。仗恃甲騎之威,爭取多殺傷羯兵,並且削弱敵方士氣,甚至於摧垮敵方的抵抗意識,由此,他就敢以弱勢兵力,硬撼敵壘了。
可是料想不到,未等輕騎和步卒跟上,甲騎先後兩輪衝鋒,便已將敵陣摧垮,敗兵逃歸壘後,卻又被甲騎銜尾而追,竟使得守壘敵兵為敗卒所沖,難以集結起來加強防禦。繼而光頭申率先而登,如同金甲巨人一般傲立壘上,敵軍士氣乃徹底崩潰。
石生見事不可為,早就已經棄營而逃,遁入介休城中,再不敢出來。
晉軍逼城而陣,歐陽根建議,命士卒用長矛挑著繳獲,日夕朝城上高喊:「謝女公子之賜!」氣得石生幾乎吐血,被逼無奈,只得向上黨的支屈六求援。
然而申虎卻並未得到「先登」之功,四百甲騎雖然幾無損耗,但戰馬卻累倒了十數匹,因此遭到劉央的斥責,將功抵了過……
第四十二章 寧死不為羯奴所得!
石虎敗歸歷城,也幾乎氣得吐血。
他自忖自己的指揮並沒有什麼錯誤,強要糾責,也就是過於深入了一些,且在攻克盧子之後,唯關注於谷城,沒有及時向北方黃河沿岸擴展領土而已。
如今想來,早就應當警惕祖軍通過黃河掩襲自軍之後了,倘若派遣哨騎遠出,渡過濟水,接近河岸,預先示警,則即便敗退,也不至於如此之慘,幾乎全軍覆沒……但河北不還有張賓麼?誰能想到祖軍竟然能夠在其眼皮底下順利擺脫接觸,進而沿河而下,突襲自己呢?
張孟孫向來以多智聞名,如今看來,不過爾爾!倘若其真能洞徹先機,提前一兩天遣人來通告自己祖逖撤離銅關之事,又何至於如此啊!
石虎一口氣逃歸歷城,預判晉軍必將銜尾而追,故此不敢停留,會合守城的部將麻秋,聚集敗兵兩千餘,匆匆過漯陰、著縣,循原路涉渡過了黃河。直到進入平原國內的西平昌城,他才終於大大鬆了一口氣。
根據張賓的通傳,祖逖乃因為擔心黃河封凍,不得以而撤離了銅關,石虎聞此,不禁悚然。他擔心自己若久駐歷城,不及時退歸河北,則一旦黃河封凍,後路斷絕,祖軍即便發一支偏師,亦有可能攻克歷城,將自己生擒活捉……曹嶷是指望不上的,曹兵這數月來的表現,也讓石虎恨入骨髓。
——我還不如捉三千隻豬來呢,還能充作軍糧,這三千曹兵,真是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啊!
因此才匆忙退返河北。果然,他前腳才剛離開歷城,馮龍率「復仇軍」就趕到了,一鼓而下幾如空城的歷城,隨即遣使東向,去與蘇峻聯絡。
蘇子高本人,並未跟從衛循乘舟北上,去騷擾幽州,而是率主力七千餘眾,西渡濰水和巨洋水,迫近廣固,以威懾曹嶷。不久前祖逖來信,要他繼續西進,威脅歷城,以迫使石虎退兵,蘇峻對此理都不理。
即便從廣固前往歷城,都還有三四百里地呢,孤軍深入敵境,一旦前不能克歷城,後又被曹嶷切斷退路——曹軍主力兩到三萬,可全都窩在廣固城內——那便是徹底的死局了!蘇子高又豈肯為祖逖去火中取栗啊?
但隨即便又有信使東來,通報說已克歷城,希望蘇峻往援,可以合兵殺到黃河以北去,追擊石虎。蘇峻見書,不禁哂然,對左右說:「馮龍號為祖大將軍麾下驍將,其實毫不知兵。曹嶷見在,我等又豈可涉渡而北?」隨即又說:「但可趁此機會,再斷曹某一臂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