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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如此,他當日前來,所為何事?長久謀劃,毀於一旦,豈彼之所願哉?若是旁人,既不能進,乃思退守,然以君所述令婿事跡來看,裴文約必不如此。否則,他囊昔奉建康之命,來復洛陽,便不當如此奮勇;既克洛陽,建康有命退兵,也必急歸,以保障徐方基業。他卻偏要率師入關勤王,又自請北復二郡,所求者何?恐其志存高遠,非君我所能蠡測也。」
梁芬的話條理很清晰,但荀崧還是聽得一頭霧水,愣了片刻,就問:「司徒之意,即朝廷下詔,文約也不肯班師麼?」
梁芬雙眉一挑:「劉曜非近日始入馮翊,彼駐軍郃陽,已將兩月,若令婿有棄守大荔之意,早當遣人諷朝廷下班師之詔了。敵未至於城下,其受詔而還,護守長安,猶有可說;今胡寇已圍大荔,若棄城而走,何異於臨陣脫逃啊?則裴文約之聲名,必將毀於一旦!」
荀崧不禁皺眉咬牙:「不想此子如此執拗……那、那又當如何處?」
梁芬解釋得都有點兒累了,誰想對方還是懵懂,不由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。他只好寬慰荀崧道:「私以為,大荔未必有失。倘若景猷前日對我所言不虛,則徐州軍五千人在宛城下,搏戰杜曾萬眾,不到半日,便獲全勝……」
荀崧插嘴道:「杜曾匪寇,如何可與胡虜相比……」
「景猷!」梁芬忍不住一挑眉毛,提高了聲音,「雖是匪寇,君曩昔亦不能久守宛城!」你瞧不起杜曾嗎?論起行軍作戰來,你還不如杜曾呢吧!
荀崧聞言,不禁面露尷尬之色。梁芬這才放緩了語氣說道:「君我之才,皆在謀國,不在軍伍,而令婿與祖士稚合兵北伐,數經戰陣,若無城守之策,又豈敢久淹大荔,不肯退還?如我此前所言,劉曜入馮翊將兩月矣,文約本有機會全師車撤回長安的……」
荀崧提出疑問:「若有守城的信心,他又為何向朝廷求救……」
「是求援,並非求救!」梁芬一語點明,「此不過試探朝廷之意耳!若我所料有誤,令婿惜敗,或終棄大荔而走,則必難再容身於關中,而必還歸徐方,且不必論。一旦能夠護守城池不失,逼退劉曜,景猷以為,他會如何做?」
「還請賜教。」
「若劉曜退走,馮翊南部可安,令婿再可西取北地,積聚一二歲,兵馬強壯——即將徐州兵陸續遣散,止招募的關中軍,以景猷所言其在徐方所為,也可練成精兵。若天佑我晉,劉曜竟大敗而走,則令婿聲望一時無兩,可直迫昔日之賈彥度也!到時候責朝廷執政坐觀成敗,不肯發兵相助,揮師而南,我等何能抵禦?!」
荀崧不料梁芬竟會說出這番話來——此前他也壓根兒就想不到這種可能性——一時間腦袋徹底懵了,只是囁嚅著重複:「責朝廷執政……揮師而南、而南……」
「景猷,」梁芬將身體略略前傾,伸手按在了荀崧的膝蓋上,「請君致書令婿,言皆索巨秀不肯發兵相助也,非關我事。但於國家社稷有利,有所需索,梁某無不肯應……」
第三十三章 飛梁
劉曜在大荔城下生擒伊余,兼併了虛除軍後,雖經劉均反覆建議,他也並沒有就此撤退。
關鍵劉曜骨子裡雖然還是胡人,但自小讀寫經典,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也很深,本能地就覺得馮翊是沃土,上郡是蠻荒。雖說如今馮翊殘破,但我只要繼續南下,破了長安,遷人過來墾殖,不用三年,必能足食足兵,傲視天下啊;上郡如今泰半都是草原,打下來也只好遊牧,種不了地,遊牧民族易聚更易散,恐怕此後再難與中國爭衡了……
而且倘若提前一天,說不定劉曜在反覆思忖過後,權衡利弊,還是會駁回眾將的意見,聽從劉均的建議,至於今天麼……我且問問那個便宜小舅子,有沒有什麼好主意吧。
於是藉口要仔細思索,命眾將吏且暫退。轉過頭來,叫上羊彝,入內帳去見羊獻容。提起今日之事,羊獻容就說:「大王為世之英雄,與司馬家奴不可相提並論。妾生於高門,常謂天下男子皆如前夫般不堪,然自奉巾櫛以來,始知天下有大丈夫——豈能見難而思退,棄此中國土地,而自甘為蠻夷韃虜呢?」
劉曜笑著點頭道:「卿言是也。」轉過身問羊彝:「卿說有破城之策,可肯教我麼?」羊彝正在偷眼貪看族姊的美色,連聽劉曜問了兩遍,這才反應過來,趕緊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:「臣適才思得一利器,可度城壕,破羊馬垣——異日更有雲梯之圖獻上。」
劉曜接過來仔細觀看,又問了問使用之法,不禁大喜道:「天使容叔助我,必破大荔!」
……
胡營中一連沉寂了好幾天,這本在意料之中——劉曜必須要整編和嘗試消化那些虛除兵,絕非一兩日之功啊。大荔城內也不敢懈怠,趁著胡軍不來進攻,晉兵試著用長杆綁篩籮,重新淘浚護城壕,雖然未能竟得全功,但起碼對方騎兵不可能再直接衝殺過來了。
其間陶侃也數次打開暗門,潛出精銳,試圖偷襲胡軍營寨。可惜劉曜已有防備,城東的呼延實和城西的劉咸則有劉岳前車之鑑,也防守得甚為牢固,使得晉軍無隙可乘。
一直等到第七日上,才聽聞胡營中隆隆鼓響,裴該急率眾將吏上城來看,並且關照陶侃:「劉曜歇息一周……七日,始來攻城,必然準備充分,勢不可當——君須仔細,毋有所失。」陶侃躬身領命:「裴公所言,侃牢記在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