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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裴該覽書不禁皺眉——這倆名字有點兒耳熟啊……

    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來,在原本的歷史上,劉曜占據關西之後,長水校尉尹車便勾結巴氐酋大徐庫彭,妄圖謀反,其事為劉曜所偵知,乃殺尹車,囚禁徐庫彭等西戎酋長五十餘人於阿房。游遐時為前趙光祿大夫,苦諫劉曜勿殺諸戎,劉曜不允,誰想到屠刀一落,巴氐俱反,推舉句渠知為主,號歸善王,四山羌、氐、巴、羯應之者竟達三十餘萬,關中大亂……

    這場動亂,最後就是被遊子遠平定下來的,他主動向劉曜請命,將兵五千,宣言大赦亂眾,結果軍次雍城,就有十多萬氐、羌俯首而降;隨即進軍安定,討平句氏宗黨五千餘家於陰密,並迫使陳安出城郊迎。

    最後遊子遠又兵向上郡,擊垮了虛除權渠。

    裴該既然想起這些「後事」來,就此動念——這趟平亂,我不如還是讓遊子遠去辦吧。

    於是召見游遐,徵詢他的意見。遊子遠說:「略陽、天水諸氐、巴(巴氐是氐族的分支之一),大小百餘部,原本其半數結盟,擁戴苻氏為主。其後苻氏內亂,郭將軍進取略陽,摧破其盟,苻氏近乎於滅。徐庫彭、句渠知,因此而逐漸雄強,有重合諸部之意。

    「然而兩郡內氐、羌不下五萬戶,今聞止得萬五千眾叛反,可見徐、句之勢,尚不足以動搖隴上。臣意當以戎制戎,召軍須等發兵往攻,並赦其協從,只剿徐、句,則亂事瞬息可平也。」  

    說到這裡,略微頓了一頓,拱手道:「臣尚有一言,懇請明公垂聽。」

    裴該說有什麼想法你儘管直言,不必隱晦。

    游遐便道:「我晉之稅,頗為苛重。使戶按五十畝計,收租四斛,戶出絹三匹、綿三斤,則足田之家,畝稅八升——而曹魏時畝稅止二升而已,且唯出絹二匹、綿二斤。魏時尚有敵國並立,租賦本較漢時為重,而我晉興之際,西蜀已亡,旋滅東吳,國無大患,何以稅重魏時近乎兩倍?實不可解啊。」

    裴該笑一笑,說:「此事不難解。」對於晉朝的賦稅制度,他身為執政大臣,當然要做詳細調研。他也確實覺得賦稅過重,曾經打算輕減,是裴嶷等人說國家方用兵於胡,糧秣物資不足,尚不便更改稅度——重要的是你從重改輕容易,一旦國用不足,打算增稅,那阻力可就太大啦,所以還是暫且維持原狀為好。

    因此裴該就向游遐解釋,說:「其一,前代有田賦,有戶稅,而大亂初敉,我晉方建,田畝戶冊多不完全,乃使諸郡國總核戶數,暫時不及于田。所收租四斛,其實是合田賦、戶稅為一的,且止按每戶一丁計,其實百姓家中丁壯二三人者,比比皆是。其二,國初所封諸侯過濫,計領內所收租谷及絹,三分之一入為諸侯之奉,是以不得不重賦稅,以便國用。  

    「尚有其三,有官有品者,皆分祿田,可庇佃客,不課租賦,甚至於……可蔭親族……」

    總而言之,晉代賦稅制度本身沒有什麼大問題,問題出在社會制度上,食祿階層過多,導致真正向國庫交稅的戶口和田畝數反倒比曹魏時更加減少,那麼為了彌補國用不足,自然就必須重賦苛斂了——西晉之亡,非止諸侯內鬥、夷狄作亂,賦稅太重導致老百姓活不下去,紛紛依附大族,導致地方坐大,中央衰弱,也是動亂頻發的很重要一個原因。

    游遐畢恭畢敬地聽裴該解釋,完了點一點頭,補充說:「明公所言是也。倘若只是按一丁戶為計,戶足五十畝,則租賦雖重,百姓亦未必不能承受。然而就臣所知,永嘉之前,渭谷膏腴之地,多為官宦所占,百姓戶可二十畝,已算中產,還如何籌措田賦啊?二十畝,不過丁女課田之數,男子即一丁亦無可盡力,況有餘丁,因何求活?

    「至於遠郡貧瘠之處,即便豐年,往往畝產不足二斛,即便力耕百畝,課稅之後,所余亦不足一家之用。是以京兆、馮翊,官宦、大戶多侵民田,民無以為生,只得附為佃客,甚至於賣身為奴婢;至於隴上諸郡,每逢荒歉,民必逃亡,多數為戎部或收留,或挾裹,戎勢乃漸強……」

    裴該心裡正迷糊呢,心說我跟你說戎亂的問題,你為什麼跟我論起賦稅來了?直到聽聞「戎勢乃漸強」一句,精神方才一振。  

    就聽遊子遠逐漸說到了正題:「至於戎部,按制,凡不課田者輸義米,戶三斛,遠者五斗,極遠者輸算錢,人二十八文,雖較晉民為少,亦頗沉重。須知氐、羌雜胡多遊牧為生,少植五穀,無以應官家所需,只得販牛賣羊以實其數,中受商賈盤剝,亦無望飽食,一旦遭逢畜疫,必難求活。

    「因此氐人,尤其是羌人,漸亦開墾荒地,轉牧為農,然而收穫甚少,仍難足數。戎部大者,其酋大往往私賄官吏,少計戶數,則其情與官宦、大戶不課田者略同,晉戎百姓,乃多依附為奴,以逃賦役。而其小者不能為此,便難免有鋌而走險之事發生了。

    「查今天水、略陽二郡亂戎,多是零星小部。至於其大部,臣此前西行撫戎,除其苛役,並請明公授以名爵,暫時不會為亂。」

    說到這裡,略略一頓,又道:「無論晉戎,之所以為亂,都是為苛政所逼,走投無路下方始揭竿求活罷了。倘若實有野心,欲謀割據,則此際作亂,非其時也。」

    裴該連連點頭,心說游遐分析得很有道理。實話說從漢末直到北魏前期,西北方向的各部戎亂就幾乎從未停息過,三五年便會來這麼一場,而且往往聲勢浩大,動不動便可嘯聚二三十萬亂民。自己才得秦州不久,就碰上這麼一場戎亂,原本也在情理之中——即便沒有裴粹的肆意妄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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