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5頁
部曲們衝上堂來,將裴坦牢牢按住。裴該驚魂未定,就先高叫:「封了他的口,勿使咬舌自盡!」部曲們依言拘住了裴坦,有人奪過兇器呈上,裴該接過來一瞧,只見鋒刃上隱隱泛著慘綠色的光芒——我靠,不會是淬過毒呢吧!
這時候他就覺得被人扳住了手臂,斜眼一瞧,原來是荀灌娘,左手提著銅燈,右手挽著丈夫,略略錯前半個身體,貌似害怕裴坦綁縛不牢,還會暴起傷人,所以隨時準備為丈夫擋刀。裴該把匕首交還部曲,空出右手來輕輕在妻子手背上一按,那意思:我沒受什麼傷,你放心……
裴該心說我這老婆當真了得,那麼沉重的燈具,我也並非扛不起來,掄它不動,但總得使雙手,眼見她此刻單手提著,都如拈竹枝般,毫無疲累之意……我自己挑的老婆,竟然能夠救命哪!下巴不自禁地便略略一抬——如此悍婦……不對,佳婦,汝等誰人能有?
荀灌娘是虛歲十六嫁給裴該的,成婚尚未及一載,貌似身量又有所增長,裴該過往曾經擔心:所謂「二十三,躥一躥」,估計她將來很可能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去!此刻卻不禁想到:唯有高身量,才有大力氣,算了,你隨便長個兒好啦。
正在此時,部曲督文朗聞訊,快步奔至堂前,單膝跪倒,高聲道:「是臣等衛護不力,使得主公受驚,死罪!」裴該先不理他,卻注目裴坦,立眉喝問道:「汝究竟是何人?誰使汝來刺殺於我?!」
裴坦被繩捆索綁,縛得跟個粽子似的,嘴裡也塞了東西,不但不能動,抑且不能回話。一名部曲聽得裴該發問,就想伸手取出裴坦口中之物,卻被裴該擺擺手,制止了。因為裴該瞧得很清楚,裴坦聽問,當即面無表情地閉上雙眼,分明就不打算老實交代嘛。
於是裴該吩咐文朗:「我將此獠交於汝了,務必訊問出是受何人指使。」
文朗答應一聲,隨即便問:「可能上刑麼?」他久隨裴該,深知主公雖然未必心軟,有婦人之仁,卻向來對肉刑沒什麼好感,舉凡部下犯錯,能罰俸、關小黑屋的,絕不會鞭杖相向。所以才先要問清楚嘍,對於這個刺客,我能上刑不能?
裴該撇了撇嘴:「任憑汝等,唯供詞不得,絕不可使其就死。」
文朗當即應諾,於是就喝令部曲們把裴坦給扯下堂去。荀灌娘這才放下銅燈,同時也撒開了挽著裴該臂膀的右手,顫聲道:「夫君身旁,還當常有勇士護衛才是……」裴該朝她笑笑:「卿即我之勇士,何須他人?」不過心裡承認妻子所言有理,身為政治人物,即便在家中,也一刻都不能放鬆警惕啊!
隨即想起來,趕緊高聲問道:「京陵公兄弟可遠去了麼?速速請將回來!」轉過頭去吩咐荀灌娘:「即刻備膳,我要宴請京陵公。」
剛才王卓警告裴該的話語,荀灌娘在屏風後面也是聽得一清二楚的,不禁點頭:「正該如此,若非京陵公示警,恐怕……」不忍心去設想,也不敢再說下去了,微微一曲膝,便即退了下去。
王卓他們果然並未走遠,被裴氏僕役又請了回來。王聿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兒,不禁再度對老哥刮目相看——「今阿兄既立此功,有德於裴公,乃可更請高位。」王卓搖搖頭,囑咐他:「裴公必有以酬答我,然卿不可開口索要——市恩非德也!」
裴氏夫婦羅列珍饈——當然是跟他們日常飲食比,根本不可能達到王濟在世時王家的膳食水平——答謝王氏兄弟,鐘聲沾了光,也得以備位下座。裴該甚至還把老婆也叫了出來,並坐以宴請二王——這是一種極其親近的表現。席間裴該就說了:「王公雲能察人顏色,洞徹殺心,因此數次得脫厄難,我初時尚未信,實在慚愧啊……」
王卓苦笑道:「家門不幸,乃養成這般伎倆,實於家、國無甚益處……」
裴該說怎麼叫沒益處?你這不就救了我一命嗎?頻頻致謝,並且勸酒。王聿咬著牙關道:「此必胡寇所遣,果然狼豺之心!」裴該對此不置可否,只是對王卓說:「尚書右丞尚闕,王公可先任此職,歷一歲考績合格,即尚書亦可命也。」
尚書郎主要負責文字工作,尚書左右丞則負責省事和庶務,相當於尚書省的行政科長加後勤科長,兩者品級相同,都是六品,但一般情況下左右承要由積年、老成的尚書郎擔任,初守尚書郎是沒資格的。不過如今情況特殊啊,裴通不也一入省中,便得為左丞麼?那以王卓的家世、爵位,自可命為右丞。
裴該其實很想把王卓留在身邊,隨時幫自己觀察來訪者的神情,發現危險,及時示警。但問題王卓身為京陵郡公,不大合適入人之幕,而且聽其所言,他本人也沒有這個意願,甚至覺得是恥辱。那沒法子,只有暫任為尚書右丞,幫忙自己盯著省中人事了。
可是終究人家那一句警告,算是救了自己的小命,才給升半級,實在不夠意思。因此裴該就承諾,只要你干滿一年,考評合格,我便別有大用——就算一步登天做尚書,那也不是不可能啊。
王卓暗喜,但臉上卻表現得雲淡風清,只是簡單地拱手答謝了一句而已。
……
第二天一早,文朗灰頭土臉地來見裴該,說我們審了那名刺客一整個晚上,全都累個半死,偏偏那廝牙關甚緊,什麼話都不肯說,只是央求速死。隨即建議:「恐是末將等相貌不夠兇惡,可否喚甄督來協助訊問?」甄隨那蠻子長得夠丑、夠凶,說不定就能撬開那傢伙的嘴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