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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今石勒僭號襄國,與晉人必有大戰,倘若羯勢稍熾,裴文約必將發兵以救祖士稚,則周士達無後援矣。我若趁機全力以向漢中,卿等以為可乎?」
李班、李壽等人都說倘有良機出現,那是一定要去復奪漢中的。任回卻連連擺手,說:「臣以為不可!」
隨即解釋道:「即便石勒於東方摧破晉師,裴文約發軍往救,懸隔千里,消息難通,若我兵向漢中,而晉之關中軍或已得勝,或不及救,返歸長安,又如何處啊?倘若石勒果能侵削晉勢,使小大反轉,到那時,我再北出以謀漢中不遲也。
「如今與其向北,不若向南。曩昔諸葛亮五月渡瀘,平定南中,始能足食,北出祁山;且南中多夷,頗善戰,若能定寧州而料夷為兵,則我軍必強,收復漢中,也更有成算了……」
李雄沉吟道:「自王邵伯(王遜)至寧州,誅豪右、伐諸夷,又因應地勢,分牂柯為平夷,分朱提為南廣,分建寧為夜郎,分永昌為梁水,十郡各命將鎮守……兼之地遠道狹,實不易定也。」
任回說再不易定也得去定啊——「則取寧州與向漢中,孰難?且朱提、牂柯,本為益州屬郡,則陛下若連一州尚不能底定,何得稱為天子?」氐人本無禮數,李雄又向來寬厚,所以任回說話也就沒啥忌諱。
李雄點點頭,說:「任卿所言是也,朕當再有勞太傅,率軍南取寧州。」李驤趕緊拱手:「敢不從命?」隨即李雄又問任回:「在卿看來,石勒果能搖動晉基否?」
任回搖頭道:「相隔千里,消息難通,臣實在難以揣測。晉梁本朽,因此先帝才能於巴蜀建基,匈奴復能蹂躪兩京;然而百足之蟲,貌死而實不僵,春風化被,竟又復甦,則能否中興,尚不可知也。唯我在西南,而石勒東北,勢難呼應,陛下不可寄望於彼啊!」
……
正如任回所言,一西南、一東北,兩家僭主,夾晉而立,與昔日三國之吳、蜀不同,根本就沒法配合,所以他才奉勸李雄,暫時不必關心襄國的情況。同理,石勒也根本沒把成漢納入自家謀奪天下的考量範圍之內。
若滅晉,則蜀自可下;若不滅晉,我打得到巴蜀去嗎?理他作甚。
本年度長江以北,普遍收成不錯,尤以石趙所有的河北為最。
其實倒不是河北地區的農戶數量最盛,或者農業技術最強,開墾田畝最多,而是石勒頗會收稅,而且開銷也少。
石勒在逐劉演、殺王浚後,即下令各州郡閱實人戶,收取租賦,理論上每戶出絹二匹、繳租二斛,比晉賦、漢賦都要輕,百姓乃稍稍安堵。相比之下,無論洛陽、長安還是建業,都還依照舊稅率,戶出絹三匹、綿三斤,繳租四斛——裴該依從游遐的建議,倒是在秦州暫時降低稅率,只征其半。
西晉之時,國家土地、戶口近乎半數,都捏在世家豪門手中,雖經喪亂,原本很多豪門破家,田土、人口都被析出了,但自從洛陽規復後,南渡世家乃陸續返回,手執田契,復其舊產。所以關中地區還好,裴該不准流民返鄉,全都逼為屯戶,且假租借之名,從很多家族手中徵收了多餘的土地;洛陽政權轄下,則難免復歸舊貌,朝廷所得租稅,仍舊半減。
石勒雖然也著力拉攏幽、冀的豪門,終究比司馬鄴等人板得起臉來,該打壓的還是要打壓,就此河北大戶萎縮,中產多破,反倒使得很多土地、人口直接落到襄國政權手中,則雖然稅率較低,賦稅總額卻逐漸逼近了西晉初期。
裴該在關西,通過軍屯和民屯等手段,收穫不比石勒為少,但若比開銷,則幾乎是石趙的兩倍。
一則裴該把很多經費投入到了生產領域,比方說修路、造橋、開渠、挖礦,等等,乃至於資助商賈,給予一定數量的低息貸款,以期生產力不但得以恢復,且能有一定程度提升;且將來放屯民為編戶的時候,農民也不至於快速貧窮下去,被迫再度喪失土地,被迫要依附於豪門大戶。二則大司馬三軍的日常供應,甲於天下,僅軍隊日常開支就幾乎占到賦稅總額的將近三成。
對於前一點,石勒是根本不上心的,在他想來,我只要輕徭薄賦,使民以時,自然生產力可以恢復——這也是當時絕大多數人的想法。至於農田水利工程,那是地方官的事兒,有閒錢、有良心就搞一搞,沒閒錢或沒良心就不搞,你只要到時候征上的稅賦數額能夠讓我滿意,且百姓也無太大怨言,不起叛亂,那就足夠啦。
而對於後一點,趙軍中也只有將領部曲,和其他少數精銳,其日常供奉才可能比擬裴軍正兵。按照這年月的習慣,普通大頭兵吃不飽、穿不暖,本是很正常的事情,除非戰時,誰肯讓士卒飽餐啊,那得浪費多少糧食?而即便戰時,糧餉也能夠通過搶掠得到一定程度的補充嘛。
反正你扛槍當兵,再怎麼飢疲,總不至於餓死,比回去當農民要穩妥得多了。再者說了,「養兵千日,用兵一時」,若在戰場上立了功,自然能夠從繳獲中得到獎賞,當農民就不大可能有這般暴富的機會了。
所以石趙三州半之地,除了各城戍卒外,直接可以拉出來的機動兵力已然超過十萬,幾乎是裴該的兩倍。而即便如此,軍費也遠遠比不上關中,按照程遐等人的統計,全拉出去打三五個月沒太大問題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