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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想當日晚間,城東的劉岳大營竟然莫名遇襲……
陶侃陶士行乃江南名將,平原決勝,甚至騎兵縱橫,他未必拿手;但攔路把關、沿江設卡,乃至水戰、山地戰、沼澤戰,其才能於當世罕有其匹。陶侃從前在南方打仗的時候,到處密布河岔,時有泛濫,天候也往往多雨,就算平地都很可能瞬間變成沼澤,所以對於怎麼突破泥濘,他是頗有經驗的。
加上裴該也幫忙出主意,終究見多識廣,可補陶侃的某些不足。
於是這一日晚間,陶侃便令蓬山營左副督莫懷忠率所部潛出東門外,以預先準備好的木排作舟,沿著滿地泥濘,悄無聲息地滑向了劉岳的營寨。劉岳一則以為東門外泥深近尺,踏則陷足,自己走不了,晉人肯定也出不來,疏忽了警惕心;二則才剛移營,諸事未備,竟然猝不及防下,被莫懷忠一直殺到了中軍大帳之前。
這個莫懷忠本是廣州始安郡人,徐州各將吏之中,以他出身最靠南方,不過少年時便被賣至江州為奴,因遭虐待,手刃其主逃亡,一路北行,混進了流民隊伍當中,遂為裴該所招募。理論上裴該命李矩(李茂弘)在江北招募的第一批士卒,全都要有家眷的,莫懷忠根本不夠資格,是他覺得當兵就能有口飯吃,便脅迫一對來自荊北的老夫婦認自己為子,硬生生擠了進去。
當時登記姓名,他不敢報真名,就跟著老夫婦姓了莫,自稱名叫「懷忠」——起個忠心耿耿的名字,上官可能會喜歡吧。
其後因為訓練刻苦,得以脫穎而出,再加上巴結上了「蓬山營」督陸衍,大擴軍的時候,莫懷忠就順利當上了左副督——反正徐州軍中不論出身,類似人物一抓一大把,也不顯眼。
對於城壕一旦被填,城東可能會泛濫水淹的狀況,陶侃是早有預見的,當初便定下了以木排劃泥,出城奇襲之計。不過遍詢眾將,誰有打這種仗的能為,甄隨本待請命,卻偏偏沒有經驗,把他氣悶得不行。最終莫懷忠站出來說,自己生在南方,慣走泥路,雖然沒在泥地里划過木排,卻有撐舟的經歷,想來兩者可通吧。陶侃當即便將此重任交到了他的肩上。
徐州四大營中,以「蓬山營」排位最靠後,原不過湊「風林火山」之數,並沒有高下之別。但「厲風營」劉夜堂久隨祖逖,戰鬥經驗最豐富,往往得肩重任;「烈火營」甄隨最好搶戰、搶功,「蓬山營」督陸衍又不好跟他爭;原本高樂的「武林營」墊底,偏偏陰溝水之戰,又是陸和、熊悌之立了頭功,從此裴該對其青眼有加……「蓬山營」幾乎就被埋沒了。
莫懷忠曾率「蓬山左營」去保障糧道,陸衍對他寄望甚厚,但可惜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,卻偏偏沒能逮著陳川……故而此番出戰,陸衍話說得挺重——「我『蓬山』能否傲視諸營,端賴於卿,卿其勉哉。若是失利而回,我便上奏都督,罷了汝的副督之職!」
莫懷忠說你放心——「倘若敵軍有備,是陶司馬料敵不明,過不在我;若敵無備,必取大將首級回來,以獻都督!」
當晚夜半時分,正是守夜士卒即將換崗,最感疲憊的時候,莫懷忠在陸衍的協助下,從「蓬山」三個營中挑選出近千名沒有夜盲症——或者已被治癒——且勇氣可嘉的士卒,每十人扛一面用無可為材的樹枝紮成的木排,悄悄潛出大荔東門,直向胡軍新營划去。
其實無論水上還是泥上,都以竹排為佳,只可惜關中少竹,所以才只好用木,裴該根據自己前一世旅行時候得出的經驗,命把樹枝彎折者扎在排前,朝上揚起,可以減輕阻力。他們都不必要放下吊橋,只需放下木排,自能架以過壕。
每排上前後各兩名士卒,手持長梢,用來撐劃——這和嶺南很多地方所用的水排,原理是相同的。大荔城東不但被裴該掘走了很多泥土,而且還幾乎撿盡了石塊——可做檑石、砲石之用啊——故此幾無阻礙,木排很少有半路「拋錨」的。
只不過劃這玩意兒終究與走夜路不同,很難互相牽引,前後相繼,一旦快慢不等,撞到乃至於糾纏在一起,那便無計可施了,故此正式上路的時候,晉軍還是點起了火把照明。對面胡軍陣營中自然能夠瞧見,然而一則哨兵多疲累、懈怠,二則也沒有料到敵人會來得那麼快——除非騎馬,然而騎馬更不可能走泥路了——因而當消息報至劉岳中軍,他還沒來得及編組防禦隊伍呢,晉軍便已殺到了營前。
莫懷忠舉刀長嘯,晉兵齊齊發一聲喊,便即棄排而上實地,然後用長矛挑開鹿角、柵欄,以弓箭射殺哨兵,一涌而入——胡營中當即大亂。
對於戰鬥而非械鬥而言,組織力極其重要;組織力強,堅陣而戰,雖千人而可敵萬;若無組織,即百萬大軍也可能瞬間崩散。胡軍因為根本料想不到晉人會出城來攻,故此大多卸甲而眠,擔任警戒的人數極少——且都往往隨便找一個背光的角落在打瞌睡——倉促間很難組織起來,就此被晉軍見人殺人,見帳燒帳,一直殺到了劉岳的中軍。
好在劉岳也是胡漢驍將,反應力是很快的,指揮力亦可圈可點,他知道大勢已不可挽回,也不管各營了,只是儘量召集匆忙起身的士卒,拱衛中軍大帳。莫懷忠衝鋒在前,一心想要斬下大將的首級,然而砍翻一層還有一層,殺得滿身是血,被創多處,卻始終距離大帳二十步遠,難以寸進。眼瞧著四下聞聽鼓聲而聚攏過來的胡兵越來越多,深知再耽擱下去,恐怕難以全身而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