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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賓這傢伙,真是不好對付啊!不過看這情形,自己終究未落下風,沒讓他討著什麼好去,起碼算是打了個平手。
一回頭,卻見裴氏正在正房門口,倚門而立,看見裴該瞥眼過來,當即招招手。裴該趕緊拱著雙手,小碎步趨近,口稱:「姑母康健,有何教誨?」
很明顯裴氏剛才在房中支楞著耳朵,偷聽裴該和張賓的談話,應該是聽到了片言隻語的,就見她面色微沉,告誡裴該說:「我等今雖無奈之下,暫時寄身胡營,然文約切不可為石勒等人設謀,以危朝廷社稷!」
裴該趕緊答應:「適才不過大言敷衍張孟孫而已,姑母放心,侄兒當效徐庶進曹營……」
裴氏疑惑地望著他:「此為何意?」
裴該心說對了,這也是《三國演義》上的內容,於是嘗試著解釋說:「昔徐庶先從劉備,後為曹兵所俘,被迫降曹,然其終身不為曹操設一謀——是之謂也。」
裴氏點點頭:「但願汝心,正如汝之所言。」
……
再說張賓辭別了裴該之後,就去拜見石勒。石勒早知道他去找裴該了,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問:「如何?」
張賓說了:「此子降意未堅,仍想逃亡,但據他所言,合則留,不合則去,若明公能動其心志,則去意必息也。」
石勒說這不是想當然之事嘛,張先生你去跟他聊了老半天,就得出這麼一個結果來麼?
張賓說不是啊,我主要是探查一下裴該的志向和才能。
石勒問他考察的結果如何,張賓想了一想,回復道:「恭喜明公,得一利錐,若能置於囊中,必然脫穎而出——絕不可放他離去!」
石勒沒什麼學問,聽了這話一頭的霧水,說張先生你又開始掉書袋了——這啥意思啊?
張賓說好吧,那我大致給你講一下有個名叫毛遂的古人的故事……
……
翌晨日出之時,石勒親率大軍離開許昌北門,浩浩蕩蕩向洛陽方向進發。他任命大將支屈六為留守,並且派程遐輔佐支屈六,負責民政事務——至於徐光等人則和張賓一起隨軍遠行,隨時以備顧問。
留守各將吏都到城門去歡送,程遐頗有文采,臨別之際善頌善禱,滔滔不絕,只可惜言辭太過古雅,石勒基本上有聽沒有懂,只好斜眼偷瞧張賓的眼色,來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表示讚賞。至於胡人支屈六就簡單了,一咧大嘴,一抱雙拳,聲如洪鐘:「祝願明公此去旗開得勝,第一個攻進洛陽城,親手活捉晉皇帝,奪得頭功!」
裴該也被迫參與,但他卻只把雙手交叉在腹前,略略垂著腦袋,面沉似水,一言不發。沒想到石勒最終還是把目光移過來了,一手牽著坐騎,一手提著鞭子,邁近一步,問他:「裴郎,我即將遠行,難道卿便沒有片言隻字相贈嗎?」
裴該抬起頭來瞟了他一眼,心說人在矮檐下,不得不低頭,既然已經答允降順於他——即便並非真心——那表面文章終究還是需要做一做的。於是一拱手:「石將軍……」
石勒一揚鞭子,打斷了他的話:「卿既已歸附於我,份屬君臣,為何還稱呼得如此生疏呢?」
裴該沒有辦法,只好頓一頓,重新組織語言,然後聲量不高不低地說道:「唯願主公平安歸來。」你是去打洛陽,伐晉室的,我不能跟支屈六他們似的為你得勝而祈禱,但祝福你活著回來,應該問題不大吧。
話才出口,就見石勒微微一愣,隨即兩道濃濃的眉毛就彎起來了,鼻頭一皺,竟然喜上眉梢。裴該還在迷糊,石勒右手撇開鞭子——還好是掛在手腕上的,不會掉——朝前一探,一把就攥住了裴該的手腕,隨即連聲說:「裴郎且安居,且安居,待我歸來,再與卿傾心相談吧!」
裴該心說至於的嘛,程遐駢四驪六一大篇,你連嘴角都未見抽動一下,我只是祝你平安,你就能那麼高興?眼見石勒翻身上馬,率領大軍去了,他斜眼掃視眾人——既包括跟自己一起送行的,也包括尚未遠離的從征將吏,就見大部分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奇怪:有茫然不解的,有撇嘴冷笑的,有若有所思的,也有的臉上分別寫滿了羨慕嫉妒恨……
裴該完全摸不著頭腦,心說難道是我說錯話了嗎,還是石勒對我的態度太過熱情,為平生所僅見,所以大傢伙兒才會吃驚?一直等到人群散去,他遛遛躂躂都快返回寄住的院落了,這才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,不禁狠狠地跺了一下腳——
「我靠,還真說錯話了!這下子丟臉丟大發啦,也無怪那些人的表情如此怪異……」
……
石勒躍馬而前,張賓、徐光等雖是文士,卻也都騎著馬,跟隨在後——胡軍中本多騎兵,又慣於長途奔襲,是不可能跟王衍之流似的,行軍時乘坐著馬車甚至是牛車,還動不動就要歇腳,每日以拖慢行軍速度為必備功課……
所以即便都是中原士人,但從石勒,但入「君子營」,馬術都得訓練得象模象樣,起碼不會輕易掉隊。裴該跟裴氏商量,為了尋覓機會,方便逃跑,咱們倆都得儘快嫻熟馬術才成啊——其實不用他主動要求,石勒也會逼著他學。
張賓和徐光雖然相互間都不大瞧得起對方,但並沒有撕破臉,表面功夫都還做得不錯,而且既為一營,又是其中魁首——雖然徐光還沒能當上副督之職——故此自然而然地並馬而行。走出許昌城不遠,徐光突然間笑起來了,面露譏諷之色,貌似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原來是個諂媚小人。」隨即側過臉去望向張賓,問他:「孟孫,聽聞卿昨日曾往相會,可見識到他這番本相了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