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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說了,自己本來就是必死無疑,難道還期盼石勒或者蘷安良心發現,主動把自己給放了麼——貌似這事兒和良心也扯不上什麼關係——大不了被逮回來之後,再挨兩拳,或者再拖著跑幾里地唄。要是他們一怒之下,直接把自己砍了,那就更省心。
他警惕地打量著附近的胡騎,瞅准一個機會,壓低了腦袋,整個身體都伏在了馬背上,雙腿努力夾緊馬腹,隨即腳跟猛地用力一磕,坐騎吃痛,嘶叫了一聲,果然奮起四蹄就開始加速,所朝的方向,正是那片松林……
當真是惶惶然似囚鳥出籠、渴魚入水,只望能夠逃出生天。他距離也不過幾百米而已,估計戰馬疾奔,不用半分鐘就能夠穿入林中啦。
可是眼瞧著眼中的松林逐漸放大,只差一步,此番逃跑計劃就能成功——起碼是成功了第一步——突然之間,就聽身後一聲呼哨,裴該胯下坐騎腦袋一歪,猛然間「剎車」。裴該促起不意,直接就順著馬脖子朝前面出溜下去了,臉先著地,摔了個七昏八素,半天掙扎不起來。
身旁雜沓的馬蹄聲響起,裴該心說完蛋,最終還是失敗了……他背著雙手,還在地上撲騰,早有兩名胡兵過來,一左一右,掐著脖子,揪著膀子,把他架將起來,就聽有人溫言問道:「裴郎這是欲往哪裡去?」正是石勒的聲音。
裴該梗著脖子,惡狠狠地瞥了石勒一眼:「某欲死而不得死,那便只有去了。」石勒笑道:「想死難,想逃可也不易啊。」
蘷安聞訊也匆匆趕了過來,石勒橫他一眼:「命汝看顧裴郎,為何險些放他走了?」蘷安又羞又怒,順手抄起馬鞭來,朝著裴該臉上就抽。
裴該本能地兩眼一閉,但等了一會兒,卻並沒有感覺疼痛。原來是石勒橫鞭一架,阻止了蘷安——「有言在先,不得隨意鞭笞裴郎。我欲得其心,豈可傷其形?」你瞧這臉上已經有傷了,再讓你抽一鞭子,萬一將來落疤,多不好看相呀。
石勒是怕裴該和蘷安結下深仇,則將來同殿為臣,一起輔佐自己,到時候文武不合,甚至互相攻訐,說不定會壞大事。如今裴該還不肯歸降,你稍稍虐待他,讓他吃點兒粗糧,喝點兒涼水,穿件破衣服,跟在馬屁股後面跑幾步,那都是小事兒,可若是讓他臉上落了疤,這票中國士人最好臉面,他必然記恨你一輩子呀,卻又是何苦來哉?
當下命人將裴該押將下去,好生看管。
蘷安湊近前來,壓低聲音道:「明公如此愛護裴郎,他若再不肯降,真是無人心者也。」
石勒嘴角一撇,淡淡地苦笑道:「臨之以威德,施之以恩惠,而仍然不肯降順的,張先生曾經跟我說起過,古往今來也有不少——那才真能夠被稱作『烈士』哪。」
第七章 廄中婦人
在洧倉附近,蘷安部下數百胡騎迎面截住了數千晉兵,僅僅一輪衝鋒,晉軍便告徹底崩潰,連帶著趕車的民夫、車上的貴人及其奴僕,乃至追隨的百姓,近萬人很快就都成了俘虜。
完了一打聽,原來是右衛將軍何倫與龍驤將軍李惲聽聞司馬越的死訊後,知道大軍覆滅在即——雖然當時還並沒有被石勒攻滅,但兵權落到王衍手裡,那還能有好麼——洛陽也不可守,於是就保著司馬越的全家老小,滿載王府財貨,悄悄離開洛陽,想要逃回東海國去。朝臣和百姓有不少人也攜家帶口的請求追隨,以儘快逃離洛陽那個死地。
他們也知道石勒大軍在許昌,還特意從許昌北邊兒繞了道走,一路上心驚膽戰,好不容易通過洧倉,折而南向,自以為把石勒給甩身後去了,精神才剛一放鬆,沒想到胡軍卻從西南方向衝殺了出來……
蘷安打問清楚,便即來報石勒,說何倫已然戰死,李惲逃亡無蹤,倒是擒獲了司馬越的世子司馬毘,請問該當如何處置?是不是乾脆把他們全都給宰了?石勒笑道:「凡姓司馬的,皆不可留,可即梟首;朝官千石以上,棄君而逃,也皆可殺。至於其餘……此處雖然距離許昌不遠,也不好將那麼多財貨暫時寄放,總須要人搬運。」命令就讓那些被擒的晉兵和老百姓去搬運財物,有敢不從的,再餐項上一刀好了。
「前在寧平城,未及勒束部眾,乃將晉人盡數殺卻,只余女樂數十,諸將也不夠分。如今所獲,很多是王府眷屬、仆傭,不拘男女,即可分賞有功將兵……」一指蘷安:「汝功勞最大,可以先選。」
眾胡將莫不大喜,紛紛拱手謝恩。
當日晚間,大軍就在洧倉以南、洧水岸邊紮營,先有快馬前往許昌,通報石勒即將返回的消息,要城內將士秣馬厲兵、整頓物資,先期做好北征準備。
……
裴該冷眼觀察這些胡騎,就見他們行軍的時候非常散漫,幾無陣列,但一旦改為戰鬥狀態,相互間的配合卻非常默契——說白了,紀律雖然不怎麼嚴格,組織力卻還算是不錯的。當然啦,這跟後世現代化的國家軍隊相比,組織力也是渣,但比起這年月的晉軍來,卻無疑有若神兵一般。
不過再想想,石勒這回帶出來的都是軍中精銳,個個是百戰老胡,如此中堅力量,估計也就這麼四五千頂天了,他不信許昌城內全都是這般強兵,且有上萬之數。這年月若有上萬能戰的精騎,肯定橫行天下啦,他石勒不至於要打一輩子仗,都還沒能夠完全統一北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