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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約曾任尚書,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官僚體系的運作是多麼煩冗、遲鈍,各派系之間的利益交換和妥協,是多麼使人頭大且噁心。裴該為了保持在洛陽朝堂上的影響力,特使其岳丈荀崧入主尚書省,梁芬為首的關西士人更是遍布朝堂,使得祖約即便有祖逖和祖家軍作為後盾,行事亦不能暢意,很多施政措施無法順利通過。
那麼倘若裴、祖共居一朝呢?裴該若有啥舉措,他祖士少肯輕易從命嗎?以己度人,必然矛盾頻生,甚至於最終會導致雙方決裂啊!
這就是祖約所說的「若共輔天子,恐蹈昔日索、麴的覆轍」。
「裴文約鎮守長安,西事一以操之,雖雲行台,不過幕府屬吏而已。則其自籌兵馬、變更制度,可以絲毫無阻——大司馬三軍之強,以弟想來,亦為此因。」
國家制度是因時而變的,不可能永遠維持。自晉武帝司馬炎建國定製以來,已然半個多世紀過去了,即便沒有天下大亂,很多規章制度也到了需要修改的地步。祖約既然做過尚書,統籌全局,對此再明晰不過了。然而朝中大老多數無進取心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對於他提出的各種建議,往往都當耳旁風,即便在尚書省內部,也以因循之輩為多,祖士少拉不齊足夠的擁護者,實感煩悶。
他有時候就在想,三兄你為啥只關注軍事啊?豈不知唯國富才可兵強?豈不知唯制度應時順人,才可使國富饒?倘若你肯事事為我撐腰,使我在尚書省內可以一言九鼎,早就把這個國家給搞好了……到時候足食足用,你再訓練兵馬,必不遜色於關中的大司馬三軍也。
結果你瞧,裴該在關中先伐司馬保,復敗劉粲,繼而復收平陽,打了好幾場大仗;而咱家在黃河南北才打了一場而已,且未能全得河內郡……
當然啦,雖然也期望變革,但倘若裴該身在洛陽,主持革新、變制,祖約是肯定會跳出來反對、阻撓的,因為他跟裴該的治國理念不盡相同,裴該在關中搞得那一套,以祖士少之見,多數都是亂來。
祖約說完這番話,注目祖納,看他是不是真明白了自己的想法。祖士言注意到了兄弟的目光,於是手捋鬍鬚,嘴角微微一撇,說:「卿言也有道理。則大司馬於關中變舊制、布新政,雖雲暫行,其實試也,倘若有效,必欲總施於國。則今若應命歸朝,則於河南等地亦用關中之政,諸臣肯服否?」別說諸臣了,我瞧士少你就頭一個不肯答應——
「而若不行其政,行台既罷,關中也將復歸舊制,則大司馬數年辛苦,俱化煙雲,其肯應從否?我料他必不肯於此時還朝也。
「且平陽雖復,劉曜尚且遁去無蹤,石虎還在晉陽,國家必須兩方用兵。則多半仍為我祖氏當東,而裴氏當西,大司馬又豈肯將三軍盡歸朝廷,統一調動啊?卿言雖佳,奈何無用。
「卿又雲使大司馬交還河東、平陽兩郡,則朝廷更將以王師獨當並、冀,中隔太行,千里調動,難免捉襟見肘,疲於奔命,反使大司馬於關中可安穩積聚——此計更不可行,且與卿之所欲,南轅北轍矣。」
祖約兩個建議,全都被二哥給否了,但他並不氣餒,繼續勸說道:「阿兄,河東、平陽,素來富庶,若歸從行台,裴文約之勢更盛,若歸朝廷,國家之力則強。且弟獻二策,正如阿兄建言招撫河北石勒一般,明知其不肯從,朝廷不可不做此態度。若仍留行台,或將河東、平陽歸屬行台,不知裴文約又何以為辭啊?則其是忠是奸,有無擅權或割據之意,將大白於天下矣!」
祖納心說原來如此,你是設個圈套,想讓裴該去鑽,從而敗壞他的名聲……特麼的這事兒對咱家又有什麼好處了?!
「卿既有此良謀,何不與士稚言之?」
祖約無奈地一攤雙手:「三兄為裴文約所惑,豈肯聽我之言?且三兄素來不管民事,即大政亦一以委之荀太尉、梁司徒等輩。二兄見為尚書,燮理國政,是以弟才敢來,與二兄共同謀劃也。」
祖納思前想後,最終決定:「卿言二策,未必可行,但未必不可言——對國家來說,倒也算是正論。只是……不當由為兄言之啊。」
第六章 交易
祖氏兄弟商議良久,最終決定不由祖納出面,而先通過幾名中層官吏,奏請召還大司馬,及將平陽、河東二郡收歸朝廷。奏入尚書省,很「巧」地落到了尚書鄧攸手中……
鄧伯道雖然是平陽襄陵人,卻並非裴該一黨,他曾入祖逖幕府,又與祖約關係良好,則由其主張此事,比起祖納來,較容易撇清祖氏在其中所起的作用——起碼不顯得那麼咄咄逼人。
按照祖約的本意,是想讓裴該去想理由推拒二事,如此則可明其擅權之心——起碼你對朝廷不夠忠誠——而且裴該既不肯行,多少都要吐點兒利益給祖氏,以做交換吧。
然而祖約剛強凌上,做事也太過想當然;祖納倒是老成得多,但終究入朝時日尚淺,對於朝中各派系之間的勾心鬥角,認識不夠深刻。因而雖有鄧攸的推動,但此奏並未能夠通過,荀崧直接就找理由給駁回去了。
當然啦,利益交換在所難免,只是通過此前的倒祖(約)行動,梁芬嘗到了甜頭,派人去跟荀組商議,讓渡部分利益,卻根本不理祖家的茬兒。
其結果是晉荀崧為尚書令,華恆升為左僕射,荀邃升為右僕射,空出來一個尚書位置,給了荀組一黨的褚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