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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清打量這些新部下,其中七成披甲,很明顯都是「厲風左營」的正兵,還有三成短衣無甲,或者明顯皮甲的尺寸不合,估計是城中臨時招募的青壯。其實都不必瞧衣飾,僅靠儀態和位置就能夠判明身份了:正兵泰半懶洋洋地倚靠著城壁,雖然胡軍幾乎就在一壁之隔,眾人臉上卻罕見畏懼之色;臨時招募的青壯多數坐得較遠,很明顯還不能徹底融入集體中去,多數懼怯,或者緊張。此外,忙著劈柴、燒火、煮飯的,自然也都是本城居民。
楊清坐下後便問:「汝等都是哪一排的?」倘若不是原本的排長戰死或者重傷,無法指揮,司馬怎麼可能把自己硬塞進來呢?
一名老卒先指指自己的鼻子:「我是前部廿三排的……」用肩膀一搡身側之人:「他是前部第六排的,還有幾個是左部十七排的。」
楊清聞言,不禁大驚:我靠,難道才戰兩日,那麼多排就都給打殘了不成麼?!
第九章 排是啥咧?
大司馬三軍之下,便是各營,營下有部,部下有隊,隊下為排,排下是伍。裴該把各排都編了序號,既方便標識、調動,順便也算是教士卒識數了。
最初一營二十五排,什麼問題也沒有,但後來營的規模逐漸擴大,排的數量直線上升,士卒們就有點兒計算不過來啦——這年月的普通農人文化水平低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,竟有很多文盲連三十都未必能夠數清楚!
故此首先由營督們自作主張,後來裴該也追認了,在營與隊之間又加設部,初為左右兩部,如今則多數增加到了前後中左右五部,排的序號按部論,最多不過三十,方便士卒記認。
周晉率以防守夏陽的只有半營,主要來自於「厲風左營」前、中、左三部。楊清詢問之下才知道,他新任排長的這一小隊人,原本竟然分屬三個不同的排——加其本人是四個——不禁驚問道:「汝等原有的排長,難道都死……殉國了不成麼?」
方才答話的老卒搖頭道:「還好,只有我排排長戰死,前部第六排的排長重傷,至於左部十七排……排長臨陣驚慌失措,被司馬下令斬首示眾了。」
楊清兩眼一掃,只見幾名士卒垂下頭去,面露羞愧之色——想必都是左部十七排的了。
就聽老卒探問道:「排長原本領哪一排?」
楊清隨口回答:「左部十四排。」
老卒皺皺眉頭:「我聽聞左部十四排護守渡口,都死絕了呀,怎麼……」抬眼打量楊清,見他傷在背後,不禁咧嘴哂笑道:「原來排長一人逃出來了麼?」
楊清大怒,當即跳將起來喝問:「汝以我為怯懦逃亡之輩麼?!」隨即辯解道:「我排護守渡口,然而胡寇勢大,必須將軍情稟報渡壘及周督知曉,我這才僥倖逃……廝殺出來!我若是逃兵,周督和司馬如何容得,恐怕首級早便懸於高竿之上啦!」
他這最後一句解釋,倒是得到了普遍的認可,那老卒也趕緊笑著拱拱手:「我便是嘴臭,人送諢名『該死張』,排長休要與我一般見識……」
楊清呵斥道:「汝便當死,也不可犯了大都督的名諱!」
老卒猛然間省起,趕緊抬起手來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,說:「都是旁人渾叫,我……再有人這般叫來,小人上去便給他兩個嘴巴。排長說得是,大都督的名諱也是可以沖犯的麼?」
說話間,飯食已熟,一名青壯先盛了一碗,過來雙手奉與楊清。楊清接過來一瞧,是碗粟米、高粱和糙米的雜合飯,上面還鋪著一根小指粗細的醃蘿蔔。他一邊提起筷子來,一邊問道:「我久駐渡口,不知這城中的糧食,可還足用麼?」
那青壯回復道:「據小人所知,秋糧多已入倉,應當足用……小人方才從軍,有一事不明,正好請教排長。」
楊清這才上下打量此人,見他雖然身著短衣,皂巾包頭,但膚色甚白,手上也少老繭,不象農夫,隨口應道:「何事?」
那名青壯笑笑說:「我知軍中有伍、有什,卻不明白何以有排啊?」
楊清一翻白眼:「大都督所設,我如何知曉?」隨即便問:「汝是什麼出身?」
對方急忙回答:「小人本是城中常大戶的家僕,因為識得幾個字,專責核算出入……」
旁邊老卒插嘴道:「汝若不問,我也想不到,這個『排』字,還是從軍後才聽說的,排是啥咧?難道是大都督河東老家的方言麼?」
當即有人舉手,說:「小人老家便在河東安邑,距大都督祖籍聞喜並不甚遠,乃因胡寇肆虐,五年前逃來的河南……」隨即這河東人表示,我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字。
那名青壯道:「小人讀過幾天書,知道此字確乎是有的,並非方言俚語……」
楊清問:「是何解啊?」
對方回答:「排有擁擠和推拒之意,譬如說『排斥』、『排闥』……」
楊清說那就對了嘛——「我等從軍,聽大都督號令,排斥敵寇,想來便是用的此意。」
「似乎也不甚通……」
其實不光他們不理解,更高級別的軍吏乃至將領也都理解不了,這個「排」究竟是啥意思了?晉軍中原本營下為隊,隊下什、伍,但裴該既然明確了五五制,心說五伍若為一什,這並不是十個人啊,叫著多彆扭?乾脆,就叫排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