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0頁
左右回答說:「排長你沒看錯,我眼神好,細細數過了,只有四十七人——或許其餘的還在後面吧。」
楊排長舒展一下雙臂,活動活動筋骨,說:「以一敵五,頗為兇險,但若只有這四十多人,咱們一人最多打三個……」低頭掐指算算,貌似這個得數沒錯——「倒也不至於敗吧?」
左右道:「我方尚有農夫,總數比賊人要多呢。」
楊排長瞥了一眼旁邊那些戰戰兢兢的農夫,搖頭道:「我悔聽都尉之言,帶這些沒鳥的廢物前來,抵得甚事?只怕賊未靠近,他們倒先跑了……」頓了一頓,一咬牙關,說:「汝等且看好這些鳥人,賊既不多,且待我上前去叫陣,砍他一兩個,眾心或許便定了。」
就此越眾而出,手挺長刀,邊走邊叫:「秦州來的鳥人,都給老爺滾將回去,免吃老爺之刀——老爺刀頭上,胡寇都不知殺過幾許!若不肯時,且叫個有鳥的來與老爺較量看看呀!」他這「老爺」的自稱,自然是跟甄隨學的。
對面的秦州兵原本見來著不過一群手執耒耜的農夫,並不以為意,可隨即就見農夫背後又跑出不少兵來——為怕農夫逃跑,行路時楊排長是把他們頂在前面的——因有農夫遮擋,影影綽綽,數不清確數。眾人不禁猶豫,不敢繼續向前,只是聚在一處商議。
有人說怕他何來?有人說還是暫退為好。還沒等商量出個結果來,就見對面一名軍士執刀而出,高呼叫陣。
秦州兵中當即便有人端起弓來,瞄準了楊排長便是一箭射去。楊排長急忙揮起長刀來一格,將來箭劈成兩段。可是隨即第二箭也到了——不是前一個人所射——他被迫朝側面一躍避開,然後是第三箭……
楊排長再也躲不及了,不禁大叫一聲,那箭正中肩窩,翻身便倒。
秦州兵群起歡呼,屯兵這邊卻個個面如死灰,農夫們倒是沒人逃跑——全都嚇傻了,一時間腿腳皆軟,還反應不過來。
可是呼聲未息,卻見楊排長一個魚躍,又再跳將起來,刀交左手,右手一把攥住插在肩膀上的箭支,狠狠將箭杆折斷。他連連吸氣,口中叫道:「暗箭傷人,何等卑怯!而且偌大個人竟然射不准……」一指自己的臉:「要射此處,方不會痛啊!」
隨即大喝一聲:「誰射的,站出來不要走!」足下發力,挺刀便直朝對面陣列猛衝過去。
楊排長這份後悔啊,本打算找個人單挑,亮亮自己的戰技,鼓鼓己方士氣的,沒想到賊就是賊啊,根本不講規矩……如今自己暴露在隊列之外,想退回去,不但丟臉,而且把背賣給對方,將更兇險,那就只有冒險繼續朝前沖了!
他這一跑動起來,對面連射兩箭,便都落了空,再想拉弓,人已近身。幾名秦州兵急忙揮刀來砍楊排長,被楊排長閃身避過,隨即狠狠一刀,正刺中一名秦州兵的肋下。
楊排長倒沒吹牛,他確實是從陰溝水畔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,倘若徐州軍是計首級算功,他起碼都能升個隊副啦。只可惜徐州軍主要是計算集體功勳,他雖奮勇,在眾兵中卻不甚顯,所以才剛爬到排長而已。
這不是兩軍交戰,只是小規模械鬥,個人武力的作用相對凸顯。要說秦州兵中也不乏勇士,但此來只為劫掠,同伴帶著搶到的財物已經折回去了,自己若歸,便可享用,若不得歸,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同伴麼?本身戰意就不甚高,再見對面徐州兵中箭不退,依然執刀殺來,就有一半先自膽怯。即便不怯的,受到身旁之人影響,動作也難免有些走形……
——唉,怎麼我上了,你們倒往後退?剛才誰射的箭?你怎麼不先站出來跟他打過呢?
就此楊排長一刀便即建功,捅得對敵之人長聲慘呼。他不叫還則罷了,這一叫喚,同伴多數膽落,有幾個當即掉過頭去,轉身便跑。
屯兵方面則不同了,半數見到排長朝前沖,也不管那些農夫了,舞刀挺矛便即跟進護衛。左右不過數十步距離,一衝便至,雙方就此廝殺在了一處。
剩下的屯兵呼喝農夫們跟上,農夫們原本拖拖拉拉的,可是仔細一瞧,貌似己方占據了上風……隨即前方傳來楊排長的嘶聲大叫:「都給老子上來,殺得一賊,便賞一斛麥谷、一條肉脯!」
這些青壯農夫既然能在亂世中存活到今天,多數也都有些爭競之心,對付氣勢洶洶而來賊人或許不敢向前,但若對付即將敗退的賊人,且還有賞賜可得,膽氣便不禁略略一壯。而秦州兵見到大群農夫也將要衝近——雖是農夫,終究人多勢眾,而且那耒耜也是能夠打死人的——當即發一聲喊,無分勇怯,全都轉身便逃。
揚排長領著人一直追出去兩里多地,直至渭水支流,眼瞧著剩下的秦州兵陸續跳水,泅渡而去,他才終於止步。左右問:「還追不追?」楊排長咬著牙關斥罵道:「追個屁啊,你不是說後面還有麼?先把老爺抬回去……哎呦,這一箭射得還挺深,若是傷了筋,不能打鬥,老爺下半輩子靠啥來活?如何還娶得了妻,生得了子?!」
……
扶風的快馬報至武功,武功縣內尚無縣令,由一名徐州軍隊長暫攝縣事,聞訊大怒,當即領著半隊之眾便即前往救援。可是等他們趕到屯所的時候,都已經是第二天近午時分了……
好在屯所無虞,只有兩名農夫和一名排長受傷,倒砍翻了五名秦州兵,將屍首拖將回來,懸掛在大樹上示眾。徐州軍隊長乃請鐘聲代筆——因為他本是文盲,即便經過軍中大補習,如今也僅僅能夠識得幾個字罷了,筆仍然是不會端的——行文稟報國治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