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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虎每常親臨前陣,高聲叫罵,王澤一開始還想利用少股精銳逾壘而出,去突襲石虎,取其首級,沒想到石虎當真是太勇了,一桿長矛舞將開來,身前幾無一合之敵!晉方僅隊長以上,就被石虎親手挑殺了七員之多,王澤不禁暗道:幸虧我本人沒衝出去……
別說甄隨了,即便陳安在此,又豈能容得石虎如此張狂哪?!
想到陳安,王澤就更加鬱悶。陳安見在平陽城內,他怎麼不殺出來掩襲敵後,策應我部呢?
當然啦,王澤也知道,石虎雖將主力東渡,但在汾西的平陽城下,不可能不留兵馬,平陽守軍想要衝殺出來配合自己,也是有一定難度的。而且根據樞部的預先推演,既然距離如此之近,只隔一條汾水,則羯軍很可能於某處大造浮橋,以便隨時機動;說不定石虎就盼著平陽守軍殺出城外,他好趁機快速返師,破之於平原之上呢!
只要能在平原上重創守軍,則平陽還可守麼?倘若平陽有失,他王澤在堯祠也站不住腳啊,只能全面退卻……
可即便如此,平陽方面也不至於干瞧著不動吧?倘若守將為甄隨,那必然是會趁機衝殺出來的,至於最終勝負,暫且另說……可惜守將是劉央,素來謹慎,說不定就會盼望著我跟這兒長久牽絆著羯軍,以分其守城之困。
可問題是,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攔住石虎幾天哪!
今日又是一場好殺,祠北之壘險些被破,王澤親自前往押陣,費勁心力,好不容易才扛到紅日西墮。然而羯軍晚間也往往不閒著,會或南、或北地來嘗試劫營,王澤都已經好幾天沒能真正睡上一覺了,眼圈兒是黑的,眼白卻是紅的,瞧上去分外的嚇人……
王澤尤其擔心的是糧草問題。其部從河西而來,所經途程超過了四百里地,但所攜帶的口糧卻相當有限。根據樞部的謀劃——其實主要是楊清的建議——這支援軍動身時只帶半月之糧,就足夠跑平陽城下再打一個來回有餘了,更多的糧草則從關中先輸至河東郡治安邑,然後沿著汾水向北方搬運,如此,則可以儘量減少需用人力和於途消耗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安全係數也更高一些。
然而紙上運籌,永遠無法算盡實際情況,此番石虎南下之速、動兵之眾,以及決心之大,確實出乎了長安方面的預料之外,再加上一系列具體操作過程中的陰差陽錯,就導致王澤困守堯祠,憂心糧秣不繼……
王澤有時候也會瞎琢磨:就楊清你多事,倘若我攜帶足夠的糧草而行,就不至於如此窘迫啦!實際情況也是如此,倘若援軍攜帶著足夠數月吃用的物資東渡,估計行軍速度起碼慢上一倍,還很可能遭到郭太騎兵的抄掠……王澤多半會被迫退守臨汾、絳邑,不敢遽然北上平陽;即便抵近平陽,也很可能被石虎圍城打援,包了餃子;即便沒被石虎截住,恐怕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在堯祠構建起工事來……
總之,樞部沒有錯,楊清沒有錯,他王澤也沒錯,錯的是石虎,那廝就不應該這麼強!
主要是關中晉軍屢次擊敗強敵,確乎從上而下,驕氣漸生,未將羯軍放在眼中……其實仔細想想,昔日在平陽城下,所部皆核心精銳,又有大都督親自坐鎮,才能勉強擊退石虎;後在河內,即便甄隨都會中石勒的圈套,導致幾乎是平生頭回喪師,還差點兒把楊清給坑了……則羯兵與石氏叔侄,實不可小覷也!
大都督雖雲「料敵從寬」,但在面對石趙的時候,真把這句話聽進去的將領,恐怕不多哪……
目前軍中之糧,加上遇敵前特意從襄陵搜集到的,也不過尚可資供五日吃用而已——幸好普通士卒並不清楚——若是對非核心力量限制口糧,則能多拖兩三天。故此倘若三日之後,戰事尚無轉機,王澤就非得撤退不可啦,或者東躥襄陵,或者南遁絳邑。
他現在只盼著莫懷忠可以趕緊把糧食給運上來。然而莫部不過五百人,即便再加上臨汾、絳邑等城的守軍,怕也上不了三千,則多帶糧食,行動遲緩,必為羯賊所劫,若少帶糧食……他來也沒用啊!
王澤不禁緊咬牙關,暗自籌謀:我是不是乾脆冒個險,放棄堯祠陣地,南下去接應莫懷忠,然後退歸絳邑為好啊?不行,絳邑太遠了,無法策應平陽的戰事。不如我主動東退到襄陵去?
正當他籌思難決之際,十數里外的平陽城內,姚弋仲終於想明白了問題所在,於是匆匆找到劉央,分析道:
「樞部遣援軍來,為我呼應,助守平陽,其所謀劃,一得一失。
「其得,先置軍於夏陽,復儲糧於安邑,預作準備,一旦聞警,可以快速來援,大出賊之預料,使石虎不得不分兵擊之。
「然而,不當使援軍駐於堯祠——堯祠距平陽城不過十里,即便步兵疾行,兩刻可至,惜乎中隔汾水……倘無汾水,兩相策應,足抗羯勢;今汾水為隔,於我為有害,於敵則無傷——羯賊勢眾,但建浮橋汾上,或平陽,或堯祠,隨時可以機動策應。
「是以末將以為,援軍上計,當謀求入城——平陽城廣,即五萬眾亦可容納;中計,入襄陵以威脅羯賊側翼;下計才是駐軍堯祠……」
劉央沉吟了好一會兒,這才苦笑一聲,說:「卿所言是也,惜乎太遲……」倘若裴大都督在,估計他會用一個新詞兒,叫「馬後炮」——「且卿所言上計雖好,可惜羯賊環伺之際,援軍不易入城;所言中計,襄陵終究太遠,且彼處背山而地狹,賊但遣一軍以撓之,恐不能抄出其後,更等閒難救平陽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