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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彭夫護雖然接到了焦嵩來信,卻一時間無心往救,因為此前不久,一支大軍正在其西南方向的略陽境內開始集結……
大軍之主,自然便是隴城的陳安了,他既然得了司馬保的命令,便即招募周邊氐、羌從征,本部兵馬雖然只有千餘,苻洪等已得游遐許諾,若能平滅盧水胡,朝廷必有官職賞賜,因此欣然率師來合。陳安進至略陽郡北部時,又陸續有南安、隴西的氐、羌,以及鮮卑吐谷渾來會,總兵力達到了一萬餘。
不過吐谷渾自己沒來,只命長子吐延和舅父慕利延領兵出征。
這支軍隊雖然種族各異、旗號不同,凝聚力其實很鬆散,但若放在後人眼中,陣容卻算得上是相當豪華了。陳安以晉將身份,身攜南陽王司馬保鈞令,得為統帥,其實他本人的威名也就僅僅盛於一時罷了,不象他身邊——
有未來的吐谷渾河南王吐延,有前秦太祖苻洪,有後秦景元帝姚弋仲,此外苻洪身邊,還有一個胎毛未褪的後涼景昭王呂婆樓……
彭夫護調集兵馬,嚴防西南方向,至於東方的焦嵩——我管他去死啊!
……
裴該在收取三郡,返回長安的時候,安定郡內的戰事尚且順遂,還在原本計劃框架之內。郭默仍在圍困臨涇,梁緯、陸和平定新平郡,足以保障北地軍側翼;陳安統率氐、羌兵馬,尚未與盧水胡正式接戰……
盧水胡實力頗強,遠在雍西各郡國守相之上——否則當日賈疋也不會先與之結盟,繼而又為彭夫護所攻殺了——這一仗在秋收前未必就能打完,可能還要增派後援兵馬,本在裴該預料之中。說實話收取三郡速度之快,反倒出乎了裴該等人意料之外,雖然有天降霖雨,有為了圍城打援而頓兵郿縣城下將近十日,但前後不到一個月,朝廷所可以實際掌控的雍州土地、戶口就增加了將近一倍,已經算是神速了。
因為在原本的計算中,新平兵最難打,恐怕秋收前未必能夠拿下,誰想到前有竺恢兵發美陽,竟被甄隨一戰而破,後有梁緯說降了漆縣……
所以裴該才能返回長安,處理政務,開始逐步充實中央和地方各吏職,重新建構比較完善的統治體系。他曾希望將來得著機會,可以徵召和籠絡太原王氏的京陵公嫡派,可是沒想到,這裡初征荀邃、鄧攸的詔書才剛發出去,親朋杜乂、衛展等人還沒進城,那倆太原王倒先主動跑到長安來了,投刺求見。終究是一公一侯,裴該不便怠慢,當即掃榻相迎,將王卓、王聿兄弟請入正堂就座。
他細一打量,就見這二位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紀,一樣的國字臉,卻滿面風霜之色,皮膚黝黑、粗糙,與普通士人大為不同——估計這幾年四處流亡,吃了不少苦啊。才剛坐下,王卓便朝裴該一拱手:「久疏拜望,裴公身體康健,一如往昔,唯須略長些——吾心甚慰……」
裴該心說哦,難道咱倆見過面嗎?仔細搜索記憶,卻壓根兒想不起來。就理論上而言,二王也都曾經居於洛陽城內,既為開國郡公之後,王卓又擔任過朝官,兩家的祖籍地——一河東、一太原——距離也不算遠,應該是有過來往的。
只是裴該幼有尚主之議,老爹又為朝廷執政,所以起家就是第三品的散騎常侍,清貴為一時之優選;二王就不同了,雖亦名臣之後,終究份為庶子,准你們襲爵就已經格外開恩,了又怎可能擔任高官呢?王卓做過給事中,這個職務本備天子顧問,多用以加官,若作為正職,就僅有虛名而已,才第五品,王聿更是從來都沒有出仕過。所以大街上見著,得他們跟裴該打招呼,裴該都未必惜得搭理,雖然見過面,但毫無記憶,也在情理之中。
不過此時正是用得著二王的時候,況且如今的裴文約也不是過往的清華公子、宦門紈絝,在待人接物上,水平高過原本的靈魂好多倍,於是假裝熟絡地笑笑:「我亦甚思賢昆仲,昔以為殉國罹難,每夜深念及,不免垂泣……不知二位這數年間,究竟流亡何處啊?」趕緊就把話題給引開了。
王卓聽問,不禁悲愴,當下抬起袖子來抹抹眼淚,回覆說:「我等九死一生,亦不想尚有今日,得見王師,更得重睹裴公風采……」隨即就把他們這幾年間的經歷大致陳述了一遍,情節倒也相當曲折,甚至離奇,可以當一部傳奇小說來聽……
……
王卓、王聿之父王濟王武子,文武兩道皆能,既好弓馬,又精研《易經》、《老》、《莊》,英姿颯爽,氣蓋當世,晉武帝司馬炎因此把姐姐常山公主下嫁他為妻。這當然是一樁赤裸裸的政治婚姻,因為常山公主幾乎滿身都是缺點——論貌,雙目失明,論德,刻薄忌妒。估計兩人可能只是形婚,所以並無所出。
王濟天賦雖高,品德卻次,乃是當時腐朽公卿的代表,極度奢靡腐化,講究吃穿。據說某次司馬炎去他府上赴宴,吃到一道蒸乳豬,滋味絕美,就問王濟是怎麼做的。王濟笑著炫耀:「乃以人乳蒸得。」司馬炎聞之色變,飯還沒吃完就離席而去了——這是《晉書》的記載,《世說新語》則說是讓乳豬吃人奶,更過分。
王濟曾一度觸怒了司馬炎(當然不是因為用人乳蒸乳豬這種小事兒),罷官離朝,就把家搬去了北邙山下。那地方本是諸帝陵寢所在,又為避暑勝地,人口繁密,地價很高,王濟卻有錢買下大片土地來做騎射的跑道,甚至為了炫富,還在跑道上鋪滿了銅錢,被時人稱作「金溝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