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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該在謀劃北攻并州之時,石勒也想要徹底消弭身後之患,他好傾全力與晉人決戰。
至於身後的大敵,自然是鮮卑段氏了,至於劉琨,尚侷促於平州西部,崔毖冢中枯骨,皆不足懼也。
去歲石勒、張賓將大軍前往河內,與晉人相持之時,晉淮海都督衛循就曾率舟師北上騷擾燕國海岸。孔萇一開始沒當回事兒,遣數千人馬往攻,結果反倒被晉軍約合了段文鴦,導致土垠之敗。這麼一來,孔萇不敢再隱瞞其事了,被迫遣使向襄國稟報。
蘷安、程遐時任留守,拿出的應對之策是:你趕緊發兵把燕國南境那些塢堡全都給剷除了吧,將其民盡數遷入內地,勿使近海而居,則晉人不就無可騷擾海岸線了嗎?若敢登陸深入,則破之不難也。
孔萇就此發兵,攻打那些塢堡,可誰成想各家塢堡早用鹽貨從晉人手中易得了糧秣、兵器,其勢漸強,孔萇親將萬眾往攻,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,也才剛打下一座來而已。並且其它塢堡見勢不妙,全都遣人去向段文鴦求救,段軍每常逡巡於北平郡西,有掩襲薊縣之意,使得孔萇不敢全力進剿。
更想不到的是,晉人船隊竟然在開春後,再次揚帆北上了……
想當日衛循集中海船五十餘艘,用很低廉的價格從燕國沿海塢堡購取食鹽,轉賣三韓,其利五倍,凡肯跟從的商賈全都吃了個饜足。人心本就貪婪,遑論海商,很快就有更多人湊將上來,先是告罪——「都督前番出師,恰巧蔽家舟船出航在外,不能跟從,實非有意抗拒都督之命也」——然後就慫恿衛因之,說如今我家的船得空了,咱們要不要再去燕國跑一趟哪?
衛循婉拒道:「其堡中鹽貨,幾乎出盡,即便再往,也無可貿易。不妨等待明歲……」
商賈們卻說:「燕貨非止魚、鹽而已,即彼塢堡之中,據聞亦多珍奇……」
這是打算殺雞取卵了。衛循本待不允,當不得商人們反覆勸說——「都督前此既然聯合彼等塢堡,擊破趙軍,則孔萇豈肯坐視啊?必將發兵往攻,以斷我等貨貿之路。倘若燕南諸堡皆為趙軍所破,我等明歲再往,必將一無所得。既然如此,何不趁趙軍未取時,我等先取了,即便塢中無藏寶,能擄其人,販至三韓或者江左,想來亦可得利。」
衛循不禁心動,便即行文蘇峻,請他調派更多兵馬,協助自己北上騷擾——上回五十條船,你發了我兩千兵,如今再聚舟船不下三倍,你起碼得借給我四千人吧。
初次掩襲燕南,作為策劃者之一,並且將出兩千步卒來的蘇峻,自然也收穫了莫大利潤,倘若仍然屯紮在掖縣無所事事,相信肯定會應允衛循所請的。只可惜蘇峻正在和馮龍東西對進,圍攻臨淄,實在分不出兵來相與。蘇子高也鬼,即將此事通報司馬鐘聲,說請你幫我寫一封回信,婉拒了衛因之吧——你是讀書人,儘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,別因此而壞了我跟衛某的交情,將來咱們還用得著他。
鍾艾華聞聽此事,當場就急了,倚馬作書,急阻衛循。
他書信中大意是:以舟船載兵,北上騷擾石趙沿海地區,本是一條妙計;而通過這一手段,順便貿易,充實軍需,同樣善莫大焉。但問題是你只能去跟羯賊見仗啊,怎可起意攻掠燕南塢堡呢?彼等雖在羯賊治下,實屬不得已而俯首,本身還多是晉人啊。按照大司馬的意思,中國人不打中國人,你要是妄攻、濫殺晉人,必致大司馬震怒!
衛循讀到這裡,不禁撇嘴,心說這腐儒,大搖大擺地從長安而來,就以為自己懂得大司馬的心意了……想當初大司馬在徐方之時,率領我等不知道攻破了多少塢堡,殺掠了多少晉人。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是不錯,但得有個前提,就是對方也自命中國人,且肯受中國官府,尤其是裴大司馬之命才成!
不過再繼續讀下去,卻覺得鐘聲所言,也未必全無可取之處……
第八章 伐段
鍾艾華在給衛因之的書信當中,總共說了兩層意思,一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,二則是——
「彼等雖被迫附胡,卻肯與我貿易,且輸入兵器,有自守之意。此輩可引之為援也,不可無罪而攻伐之。今羯賊所據王土中,每多晉人塢堡,王師至時,若肯起而相應,則破羯不難也。倘君無罪而伐,所破雖止燕南諸堡,消息傳開,它堡必生疑忌,則恐將來不能策應王師。
「大司馬以忠義教我等,以信諾行天下,若君無信,所壞非止君之聲名,更恐累及大司馬也,豈可不慮?」
衛循見此,不禁悚然而驚,心說這腐儒所言麼,倒也有理……可是那麼多海船已然聚集了起來,倘若不再跑一趟燕南,將來還想驅策他們就很困難了……被迫寫信送去下密,向王貢問計。
王貢回書道:「燕南諸堡,若使得存,將來於大司馬收取并州後,君乃可直運青、徐之卒北上,約合段部及劉司空,盡取幽州,何必急於除去呢?然吾料孔萇必然率軍往攻,君可趁機應援,施恩於諸堡,難道彼等敢不獻出珍藏,以酬謝於君麼?即便無取於燕南,也可東向三韓,若伐韓而擄韓人,想必大司馬不會怪罪……」
衛循得計,便再次駕船北上——船中仍然只載了蘇峻先前借給的那兩千步卒,此外各家海商也聚集了千餘亡命之徒來合。燕南塢堡得訊,莫不將出金珠來,懇請晉兵往援。然而晉兵登陸之後,卻未能與段文鴦默契配合,導致被孔萇遣將所破,損失頗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