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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乘廂車緩緩停下,車簾一撩,先跳出一名妙齡侍婢來,隨即安置踏凳,攙扶下來一位錦衣少婦,而且這少婦腹部高高隆起,分明有孕在身……
梁氏的臉當場就綠了,戟指怒問甄隨:「這是何人?!」
這名孕婦姓呂,本是河東蒲坂呂氏別支的庶女——想當初呂鵠請甄隨到家中宴飲,不但獻上兩匣寶貨,還奉送兩名美婢,這呂氏便在其中。甄隨本來想把二女一直養在蒲坂的,但才下平陽,便得到傳信,說呂氏已有身孕……所以這回返歸長安,途經蒲坂,就找輛車把她給載上了。
按照甄隨的本意,呂氏倘若生女還則罷了,若是生男,這是我長子啊,不可能一直瞞著梁氏夫人。還不如把呂氏帶到長安去,讓她在大城市生養,若得男就交給正室撫育——此乃當時的慣例,即便武陵蠻,也有類似風俗。
當下聽得梁氏問起,趕緊陪著笑臉,給二人作介紹。呂氏身懷六甲,難以彎腰,只得深深低頭,口稱:「拜見夫人。」梁氏瞪了她一小會兒,突然間大叫一聲,也不理甄隨,掉過頭便即疾奔而入。
甄隨吃了一驚,趕緊拔腿追去。才入院中,就見前面的梁氏隨手抄起一把笤帚,一擰腰,便朝著甄隨當面擲來。甄隨橫臂一格,笤帚落地,但隨即就見一個自家腦袋大小的瓦罐又呼嘯而至。
甄隨心說這娘們兒瘋了不成麼?!橫臂再擋,「嘭」的一聲,瓦罐粉碎,內中盛物澆了他一胳膊——好在這是水罐,不是尿壺。
甄隨大喝道:「怎敢無狀,還當不當我是汝夫?!老爺身為襄賁侯、武衛將軍,難道納個妾也不許麼?」
梁氏柳眉倒豎,反詰道:「便大司馬位極人臣,也不見他納妾,汝一個武衛將軍,有何可說嘴的?!」
甄隨聞言一愣,隨即叫道:「大都督夫人是荀氏,那是什麼出身,自能禁大都督納妾。汝以為梁氏家門很顯麼?倘若無我,汝兄早便落得個楊難敵一般的下場了!」
梁氏罵道:「我梁氏家門雖低,總高過汝一個南蠻子!譬如貴家列鼎而食,汝這蠻子瞧了也要吃飯排一列瓦罐,豈不可笑?好的不學,竟然學人納妾,還不肯先告知於我!」
其實這年月別說貴族官宦了,就連家境寬裕些的平民也莫不三妻四妾,梁氏未必沒有覺悟。但她氣恨的是,我乃大婦,即便想納妾,你也得先跟我知會一聲啊,直到把人肚子搞大了才帶回來,啥意思?生米煮成熟飯,造就既成事實,讓我反對不了?
甄隨聞言,乃一撇嘴:「瓦罐又如何?老爺有兵,什麼列鼎,我都能給砸嘍!老爺有權,我說堂上瓦罐是堯舜傳下,比夏禹九鼎還尊貴,哪個膽敢反對?!」
這話倒把梁氏給說愣了:「汝還知道堯舜、夏禹……」
甄隨這氣啊,你真當我啥事兒都不懂,是個純蠻子嗎?老爺在徐州時就見天兒聽大都督說古啦,我甚至還知道秦始皇、漢武帝咧!當即一個箭步,撲上前去,一把就將梁氏給環摟住了,隨即左手往下一抄,右手在上一抬,將妻子直接抱將起來。
梁氏欲待掙扎,卻當不起甄隨力大,雙膀跟鐵箍一般,捉得她絲毫也動彈不得,只能扯著嗓子繼續叫罵。甄隨抱起妻子,三兩步便即躥入側室,隨即右腿反踢,闔上了房門。
僕役、部曲,莫不瞧得膽戰心驚。側耳傾聽時,但聞梁氏的罵聲越來越低,很快「唔」的一聲,象是連嘴都給堵上了,然後……
幾名婢女面孔漲得通紅,紛紛走避。僕役們則大眼瞪小眼,心說這大白天的你們就搞這少兒不宜……門外還杵著一位如夫人呢,可該怎麼辦才好啊?
還是部曲親信,最懂甄隨,趕緊讓把呂氏攙扶進家,覓室安置,同時——「還不關門,要等別家來看笑話麼?!」
……
甄隨好不容易才睡服了梁氏,不禁通體舒泰,神清氣爽。於是換了身乾淨衣服,便來大司馬府上拜謁裴該。
裴該見了他先笑:「卿身上好大酸味。」
甄隨聞言,一皺眉頭,趕緊抬起右臂到鼻端來嗅了一下,疑惑地問道:「確實淋了些水,卻不是醋,如何有酸味啊?」
裴該這才意識到,「吃醋」這典故是唐代才有的……於是便含混地解釋說:「曾有一貴官,其妻不准納妾,天子嘉其功績,賜予二美,彼不敢受。天子便命人盛一壺醋,假稱毒藥,謂其妻云:『若不准汝夫納妾,汝可自裁。』其妻竟真將整壺醋涓滴不剩,一口飲下,天子無奈,只得收回二美。」
甄隨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我妻甚賢,是斷不肯吃醋的。」
裴該也笑:「或將醋壺以擲其夫了……」
甄隨反詰道:「大都督身上並無醋味,卻因何不肯納妾啊?」
裴該無言以對,心說這蠻子口舌竟日益犀利了……遂擺擺手,命甄隨坐下,趁機轉換話題,問道:「卿自平陽來,看劉守如何?」
甄隨答道:「我是不懂民事的,但見劉太守年過五旬,白髮蒼蒼,平陽多胡於氐、羌,眾心未服,且素剽悍,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統馭得住。好在小姚尚在城內,若有敢抗令的,便可都砍了,不致生亂。」
隨即拱手道:「來時聽聞,拓跋已然南下攻掠太原,未知真假。」
裴該點點頭:「確實如此。」
裴該在北上平陽之前,就先派人前往代地,去勸說拓跋鬱律南下,攻打太原郡。目前晉勢甚強,相信鬱律或者敷衍,但絕不敢一口回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