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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劉曜便親率將吏,策馬前來觀看城防——伊余卻找了種種藉口,堅持不肯跟著。
這座大荔城,劉曜從前曾進駐過,對於大致情形尚有印象。大荔之名甚古,春秋時期有一支戎族遊牧於此,即被稱為「大荔戎」,曾經揮師滅芮,建國稱號,附屬於晉。約三百年後,秦厲共公始滅大荔戎國,奪其王城,設置臨晉縣。時隔不久,魏趁秦亂而取河西地,臨晉入魏。直到商鞅變法以後,魏屢次為秦所敗,被迫將統治重心移向東方,乃獻河西地——臨晉重歸秦國所有。
秦代的臨晉縣屬內史管轄,秦亡後歸塞王司馬欣。漢滅三秦,臨晉先屬河上郡,後隸內史,武帝太初元年改左內史為左馮翊——不過那時候臨晉還不是郡治。東漢、魏、晉因之,大概是在漢魏之際,臨晉縣始為馮翊郡治——因為如今的馮翊郡,比兩漢時管轄範圍小了一倍還不止——晉武帝司馬炎晚年,改臨晉縣為大荔縣。
不過最初大荔戎國的王城,和其後秦、漢的臨晉城,與如今的大荔城並不完全相等——王城在大荔東二十里外,舊臨晉城在其西南方兩里處,殘垣猶存。而今這座大荔(臨晉)城,乃是東漢末年新建的,距今可能還不到一百年的歷史。
作為一郡治所,加上馮翊又乃關中膏腴之地,所以大荔城的規模不小,周長將近十三里,壁高五丈,只是因為晉末屢遭兵燹,導致多處塌圮,防禦力受到極大削弱。劉曜此前退兵北返前,就曾經起意修復過大荔城,可惜尚未能夠完工。
原本的大荔是如此,那麼現在呢?在劉曜眼中,四向城壁都已經修繕完全,不再有龜裂和缺口,而且貌似城堞也略有加高。四壁外靠城門和邊角附近,都修築了羊馬牆,約摸五尺多高,隱約可見有士卒隱藏在內。城壕分明是拓寬、掘深過了,引北洛水環注於內。
最顯眼的,城門外都修建了在這年月還並不常見的吊橋,以厚達一尺的木板製成,寬約丈余,用手臂般粗索懸吊,也不知道得靠多少人力才能拽拉起來啊——劉曜一時間自然還想不到轆轤、絞盤。
因為地處平原地帶,城外並無險要可守,所以沒有外堡策應,但在城南方向卻挖渠以溝通北洛水,沿渠修築了不少土堡,堡上旗幟飄揚,分明有士卒守備。
如此堅固的城防,如此浩大的工程,裴該究竟是怎麼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就基本完工的?真是打破劉曜的腦袋也想不通。
——其實很簡單,裴該修城,只有兩招,一是「以工代賑」,二是「朝三暮四」。他一進大荔城,便即占據了府庫,控制住各處糧食輸入的渠道,不使百姓輕易得糧;然後藉口胡寇不日便將來攻,要求各戶都出勞力,分組以協助修繕城防——不干白工,管吃管住,對於工程速度較快且無事故的小組,還賞糧食。
這年月的官家,不管是西晉還是胡漢,都喜歡無償地驅策百姓勞役,那誰肯給你好好幹活呢?裴該知道,若完全動用軍力修城,必然影響訓練,而想要讓老百姓行動起來,則非得給予足夠的利益不可。只不過他先卡住了糧源,然後再用勞役來分派糧食,有若「狙公賦芧」。
劉曜越是觀察城守狀況,就越是愁眉不展。劉丹趁機進言:「我軍若不久駐郃陽,而急南下,城池必無如此之固也。」言下之意,誰讓你聽劉均瞎扯的?軍事問題就是軍事問題,偏要跟政治掛鉤——這戰場上若贏不了,算計再多也是白搭!
劉均卻也不以為忤,只是笑笑:「裴文約胸中果有丘壑,即其城防未完,恐亦不易攻也。好在如今我等已有虛除……」就讓那票氐、羌去撞堅壁吧,咱們正好坐趁其弊。
劉曜說好吧,乃下令使劉岳封堵東門、劉咸封堵西門,他自將本營屯紮在大荔城北,計劃以五日為期,修造營壘、攻具,然後讓虛除伊余先去試著攻城看看。
不過大荔城防如此堅固,城內少說也有兩萬戍卒,再加百姓助守,劉曜感覺就算自己如今已有十多萬兵馬,恐怕也不太夠……他還想要勸說裴該退去,但是不敢再派人去遊說了,只是絞盡腦汁,寫成一封書信,派人用弓箭射入城內。
裴該得信,展開來一瞧,內容不外乎說我已受封雍王,這雍州我是要定了的,你又何必在此阻路呢?汝家既已收復洛陽,何不奉司馬鄴東歸,偏要占著關中做啥?若是你肯照辦,我就上奏天子,罷兵言和,兩家以冢嶺山、黃河為界,河南歸屬晉國,河北及河西歸屬皇漢,從此約為兄弟,自然兵燹不作、百姓得生,豈不是好?
除此之外,你還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,我能夠答應的一定答應;即便權限不足,也肯定會上奏我皇漢天子,為你爭取一個好的退步。
裴該不禁哈哈大笑道:「劉曜來看我城,竟而氣沮矣!」旁邊兒游遐提醒他:「也要防是胡人驕我之計。」
裴該點點頭,提起筆來,就想要寫回書,可是實在不耐煩駢四驪六,最後還是推給了游遐——「我欲觀卿如椽大筆。」游遐說成啊,我來寫,但不知道如何做答,寫啥內容咧?
裴該想了一想,回覆說:「先申晉戎不兩立之義,雲河西、河東,皆我中國土地也,尺寸不可與人!再說劉曜前破洛陽,擄我天子、殺我吏民、焚燒城池宮室,罪在不赦。因此,若要我罷兵也可,劉曜自剄,將首級來獻,則城下十萬胡寇,我都當是受蠱惑而從逆的百姓,前事不論,准其在馮翊、北地兩郡內遊牧、墾殖,重為我晉子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