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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聿嚇得臉兒都綠了,王卓不禁長嘆一聲:「此非賊也,必是官軍冒充……」
王聿問你怎麼知道的,王卓道:「若是賊人覬覦,東海王世子大軍就在前面一二里處,豈敢行劫?此必官軍冒充盜匪,故乃忌憚我二人官爵,欲先將我等引至無人處殺害也。」
他們不是單獨一夥兒,不但前面有何倫、李惲的數千兵馬,東海王不少部曲、家丁,身側、身後,也還有很多跟隨著的官僚、士人哪,盜賊為啥不搶別人,偏要搶他們家呢?這不但打劫,還要殺人,還蒙著面,必然是害怕被別人瞧見哪。若是殺別人還則罷了,倘若殺害了一公一侯,司馬毗那裡必然難以交代,所以才先假借司馬毗之名,想把王氏兄弟二人引誘到無人處給宰了……
他們既然沒有上當,及時落跑,那麼車隊附近就沒有什麼重量級人物啦,這會兒假裝盜賊過來殺人、搶劫,無論司馬毗還是何倫、李惲都不惜得管……
其實王卓、王聿不知道,派來劫殺他們的兵丁,正乃李惲所部,並且是李惲親遣。龍驤將軍李惲本為并州州將,當過乞活,後來被司馬越收編。乞活這種流民集團,跟盜賊並無太大區別,而一日為賊,終身都有賊心,李惲見到王氏兄弟車輕馬健,行李甚多,早就起了覬覦之意,只等道路狹窄一些,便命部下假冒盜匪前來劫掠……
當然啦,兄弟二人更不知道,很快這支隊伍在許昌附近,就會遭到蘷安的襲擊,何倫當場戰死,李惲落荒而逃——數年後被石勒斬殺於上白;司馬毗被虁安所殺,東海王妃裴氏淪陷胡營……
等到王氏兄弟驚魂稍定,王聿就一攤雙手,說哥啊,如今輕車健馬也沒了,僕役隨從也完了,錢財盡落賊手,那咱們還怎麼往前走啊?只得打道返回洛陽去吧。王卓連連擺手,說回不得啊——「如今胡寇侵逼,東海大王已薨,不見王太尉(王衍)班師,卻見東海王世子攜眷而逃……他都不肯居於危城,我等若歸,必無幸理!」咱們還得繼續逃難。
王聿說要逃你逃吧,我不但走不動了,而且深感前路茫茫,無處可去。哥哥你究竟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大?知不知道從這兒走到兗州乃至冀州,有多少途程,要多少時日?你還想回太原去,咱們空著雙手,怎麼可能走得回去啊!
王卓沉思少頃,不禁嘆息道:「莫可奈何,不如投潁川鍾氏去吧……」
潁川長社的鐘氏,原本也是一等一的豪門,漢魏之際出過名臣鍾繇,鍾繇次子鍾會本與賈充共為司馬昭的心腹,可惜為德不終,據蜀反叛,依律當夷三族……理論上鍾家會被殺光,幸虧其兄鍾毓早有預見,先跟司馬昭打過招呼,說我兄弟「挾術難保,不可專任」,司馬昭當即答應他:「若如卿言,必不以及宗矣。」這才避免了滅族之厄。
鍾毓有女孫鍾琰,嫁與王渾為妻,就是王卓、王聿的親奶奶。雖然有這層關係在,但因為鍾氏入晉後日漸沉淪,降格為二流家族,故而為王氏所輕,不常往來。只是如今無路可走之下,也只好去投奔祖母的娘家了。
隨即王卓就問兄弟:「潁川長社,所在應不遠吧?」
王聿說對啊,咱們如今在滎陽郡西南部,再南邊兒就是潁川郡,潁川最北邊一個縣即為長社,在東南方向,估摸著也就一百多里地吧。王卓不禁笑起來了:「甚好,甚好,我等速行,一日一夜走百里當不為難。」
他計劃得好好的,可是兄弟二人不敢再走大路,被迫抄小道,道路崎嶇難行,他們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,怎麼可能走得快?再加上腹內無食,遍尋無水,結果越走越慢,等天黑了聽得四處吠叫,也不知道是狗是狼,就更不敢摸黑前進了。
王卓體格略微強一些,還勉強能夠挪步,王聿第二天早上,差點兒就撒潑耍賴不打算動了,王卓好不容易才把他扯將起來。一直走到中午時分,二人實在餓得不行,王卓說估計也不會有太大危險了,咱們還是上大路,找個人問問長社縣的具體方位吧。
這找路又花了老長的時間,好不容易在道旁見到幾個乞丐,王卓上前打問路徑,對方回答說:「此河南陽翟境內也。」王聿當場就驚了,咱們是奔著東南方去的呀,怎麼走到正南來了,轉過頭去問王卓,哥哥你是怎麼辨識方位,領路的哪?
王卓也納悶兒:「日出為東,右手是南,我自然直奔東南而行……」
王聿不禁長嘆一聲:「日出東南,非正東也。」
王卓朝他一瞪眼:「有何為證?」
王聿愣了一下,便即回答:「漢樂府有『日出東南隅』……」
王卓苦著臉道:「莫可奈何,那便轉道吧。」
王聿說還轉什麼道啊,此去長社,又是一百多里,我都快餓死了,哪裡還走得動?「不如吊死於此處罷了!」
王卓勸了兄弟老半天,然後猛然間想起:「陽翟郊外,本有我家別院,何不前往?」
當時的豪門大戶,都遍尋膏腴之地購置田產,建造莊園,以維持自己奢靡腐化的生活。王濟那是入了《世說新語·汰侈篇》的,頭兩節說石崇,第三節就說他,僅靠俸祿和爵祿,怎麼可能支撐得了?雖在太原老家地連阡陌,終究距離洛陽較遠,轉輸不便,因此就近在河南各地,也都多置產業。
到了王卓兄弟,坐吃山空,加上兵燹破壞,屬於他們這一支的產業逐漸萎縮。但說來也巧,王卓猛然間想起來,在這陽翟郊外,倒還有數十頃田產,有一所小小的莊院,去歲秋後還往洛陽供輸過特產,想必尚未破滅或者易手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