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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故此彼等入於中國,但知搶掠,踐踏田畝,唯願中原沃土化為草原大漠,中國之人為其婢僕,是可忍而孰不可忍?故此『晉胡不兩立』,非止匈奴、羯,即氐、羌、鮮卑亦如是。彼在域外,且肯臣服,不行劫掠,乃可不論;若入中國,而不從中國之政者,殺無赦!
「人與犬馬相異,為其有靈性也;中國與胡相異,為用中國之政也。人固比犬馬為高,中國也比胡為高,從胡者皆等同於不願為人,而甘為犬馬。若止求免死還則罷了,若欲於犬馬群中,為其魁首,可以供奉祭祀,專以首級入宗廟為榮,豈不可笑?!」
眾皆頷首,只有甄隨這蠻子又來唱反調:「都督雲晉人為人,胡人為犬馬,那我南蠻又如何,也是犬馬麼?既為犬馬,便可任由人來殺了麼?」
裴該瞪他一眼,呵斥道:「若甘為犬馬,自然殺伐由人!犬馬不可為人,胡則可為中國,難道蠻便不可為中國麼?汝今在我麾下,我何嘗以犬馬待汝?!」
甄隨囁嚅道:「那是我說中國之言,從中國之俗,還寫……識得幾個字而已……」隨即一挑眉毛:「按都督之意,如今我也是中國人了麼?」
裴該點頭:「將來我等兵進中原,若逢胡騎,攻之可也,不肯降順的,殺之可也。若彼倒戈來降,願歸中國,則須散其部眾,使為編戶齊民,加以更化,乃可為中國人。」民族融合是可以的,也是應該的,但一則必須野蠻歸從於文明,遊牧歸從於農耕——即便不論誰比誰高,終究我屁股也是坐在農耕民族這一邊兒的嘛!二則不打破舊有的、原始的氏族形態,遊牧民進入中原後不能安心農耕,不能成為政府的編戶齊民,那就不能算真正的臣服、漢化,遲早還會鬧出大亂子來。
當初曹操遷五部匈奴入於中原,就是手還不夠狠,沒把遊牧民的組織形態打破——或者也是時間還不夠久,沒來得及打破——否則的話,劉淵再有本事,他登高一呼,追從的全都是中國人,或者中國化的胡人,就肯定不會建立一個中國為表而匈奴為里的鬆散的胡漢政權啦。真要是劉淵建立起一個純粹的中國政權來,那以漢代晉又有何不可啊?
當然啦,也得他那些後代別一個比一個狂暴且不要臉才行……
正是因為遊牧組織還沒有打破,已經漢化的外族才會一順腳便滑回老路上去,不僅僅劉淵,石勒也是如此,繼承人里就沒啥好東西——可惜啊,當初沒能弄死石虎,紀瞻真是個徹底的廢物!
裴該既擅長講大道理,又能夠把這些大道理用通俗的語言,深入淺出地灌輸給軍將們——換一個純粹當時代的士人,真未必能夠辦得到——所以徐州軍上上下下,就全都被他給洗了腦了。要知道中國老百姓還是普遍畏懼和尊敬權威的,裴該既是長官,又出自世家高門,大多不學的兵將們天然就認為都督所言必是真理。不象卞壼等士人,來旁聽過幾次後,只是笑笑罷了——估計他即便認為裴該所言有點兒道理,也不會輕易改變固有的世界觀。
套用後世的話,如今徐州軍將,大多數已經不僅僅是裴該的部下了,而是他的「鐵粉」,他們願為都督而戰,願為都督而死,甚至深信都督不但能夠率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,驅逐胡虜,平定天下,還能夠造一個比從前好一百倍的官府出來。當然啦,在沒有擴音器的年代,裴該是不可能召開萬人大會,做主題宣講的,他主要給各營正副督、司馬等人洗腦,再勒令他們傳達下去;同時三不五時巡視各營、各隊的時候,甚至於到軍屯、民屯地,在田間地頭召集軍吏、耆老,再加強一遍灌輸。
自然了,軍將間中「裴該之毒」的深淺程度也有所不同,好比甄隨,估計就只是輕微患者,而陸和則是重度患者,塞了滿腦袋的都督教誨,就差編本紅寶書出來高舉著了。他今日面對敵將所言,就幾乎全都是裴該的原話,早就背得熟極而流啦。
對面的劉光同樣腦有病,不過他是個「中國病」患者,裴該說「恨不生於中國」的,也有他一份兒。其實再往上,劉丹也是如此,最早跟隨劉淵起兵的匈奴貴族當中,有不少人都是希望有機會改頭換面哪怕換血也要變成中國人的,要到後來打得晉軍抱頭鼠躥,占據偌大地盤,才會覺得:中國也不過如此而已嘛……做不做中國人沒啥兩樣。他們不讓我做中國人,我把中國打下來不就完了麼?
所以劉光才會說:「我等既入中國,便是中國人了,汝何得自負獨為中國人?」想他劉光,別看生得粗豪,其實幼讀詩書,也是個文化人嘞,若在太平盛世,有機會舉孝廉出仕啊——當然身為外族,又不是本部貴族,做到郡縣小吏頂天了——可是胡漢國建立後,成為劉丹部曲,將來上升通道更為敞亮,那做不做中國人,或者別人當不當你是中國人,又有啥區別了?
只是因此而得聞敵將的「高論」,劉光還是不禁衷心欽佩,所以下手略輕了一些,只想把陸和擊落馬下,好綁去向劉丹表功,同時請求劉丹寬赦、任用此將。結果一刀下去,竟然沒能劃開陸和的胸甲,手感非常堅硬,不禁心驚——竟然披著鐵鎧,果然正如大人所言,這必是徐州軍中精銳之精銳!
陸和被一刀划過胸甲,也不禁出了半身的冷汗,心道好險——若非都督所賜這領魚鱗鐵鎧,我今日性命休矣!二馬相錯而過,早有親兵又遞過一支長矛來,陸和端矛在手,卻不禁有些猶豫:敵將太驍勇啦,我不是他的對手,可該怎麼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