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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長秋為皇后卿,主要負責管理皇后的私人產業,位次九卿,則梁芳任此職最為合適不過了。
梁芳心心念念,孫女兒可以產下帝嗣,立為太子,唯此自家的地位才能穩固。光一個皇后是靠不住的,終究自國朝肇建以來,除第一位武元楊皇后早逝外,後面的皇后就都沒啥好下場:武悼楊皇后,在其父楊駿被殺後即遭廢黜,旋即凍餓而死;惠帝賈皇后,因司馬倫之亂,被灌金屑酒毒殺;惠帝羊皇后為胡人所擄,反成劉曜之妾;懷帝梁皇后更慘,洛陽城破之後,即不知流落何方去了……
——梁芬一口咬定其女梁蘭璧已死,因為倘若不死,估計跟羊獻容是一個下場,那未免太給家門招羞了。你瞧如今泰山羊氏在士林中還抬得起頭來嗎?
所以說,皇后唯生子,並且被冊立為皇太子,其位方穩;而只有孫女兒皇后當穩了,我這下半輩子才有依靠哪。
因此梁芳是斷然不肯讓天子先得庶子的,說不定他哪天一高興,立庶子為皇太子,則母以子貴,自家孫女兒就得靠邊兒站啊。因此當聽說少年天子私御宮人之後,他便四處尋訪秘藥,暗中進獻給皇后,要皇后下在那些宮人的飲食之中……
皇后管理六宮,皇帝睡過的女人,皇后趕緊派人給隔離了,等著看是否能結龍種,這很正常啊,則趁機下藥,簡單之極。
但是這種事,可一可再而不可三,萬一皇后始終無身,而被天子寵信過的宮人也沒一個有懷孕的跡象,則天子必然尋醫察問,事情就有可能敗露。因而梁芳才跑來警告皇后,說這藥須慎用,而且……孩子你啥時候才能懷孕呢?
梁皇后苦笑道:「天子亦常宿吾宮中,然而結縭經年,未嘗有身,得非吾有隱疾麼?」
梁芳趕緊擺手:「皇后慎言,斷無此事。」隨即安慰道:「當年臣娶皇后祖母,二年始孕,皇后父母合卺三歲,才有的皇后……此事本系之於天,是臣不當催促皇后。臣當遍訪高人、搜求秘藥,以使皇后早孕,皇后亦當求禱於神靈。」
隨即就從懷中掏出一卷素絹來,遞給梁皇后,說:「臣聽說西方釋教,於婦人之誕育,實有密術,又聞吉友大師(帛尸梨蜜多羅)自建康來,因此往求。然而大師說,實無密術,唯佛陀關愛眾生,只需日夕焚香敬禱,自然無所不應。」
梁皇后接過素絹,展開來一瞧,只見上面栩栩如生地畫著一位天竺神靈,圓臉而捲髮,袒裼而跣足,不禁羞紅了臉,趕緊合上。她問梁芳:「宮中唯拜祖宗,不得妄敬異域之神,吾若懸圖而禱,不會招惹物議麼?倘被目為巫蠱,恐怕禍在不測……」
梁芳不讀書,還沒她孫女兒有學問呢,完全就不懂「巫蠱」是啥,有何害處。但他終究不傻,便笑笑說:「皇后若隱秘私行,或者罹禍,但此事正不必避諱天子。天子難道不望得男麼?皇后只需將此圖與求子之誠稟報天子,天子自然允許敬拜。天子既允,還怕旁人閒話不成?」
梁皇后點點頭,說:「祖父所言是也,孫女接下了。」便將佛像揣入懷內。
梁芳又說:「為恐異域之神,不肯照管中國之事,臣又遍訪高人,求取秘術。前聞吳中有道士葛稚川,精通術法,江左皆敬,可惜遣人探訪,卻不知往何處雲遊去了。又聞葛稚川有高足,見在長安裴大司馬幕下為吏,為大司馬造暴火飛丹,屢破胡寇,前幾日便遣人齎重金往求,相信不日便有消息傳回來——皇后勿憂。」
梁皇后連連點頭:「全賴祖父。」
祖孫二人正在說話,忽聽宦者高聲稟報導:「天子返駕!」梁皇后和梁芳趕緊起身,整頓衣冠,便欲往迎,誰想到司馬鄴「服襲大裘,綖紐五彩,平冕垂旒」,身著全套祭天的禮服,直接就衝進殿來了——梁氏祖孫趕緊伏跪在地。
司馬鄴整張臉上都綻放著紅光,即便十二旒都遮擋不住。他先叫一聲:「好熱。」卸下大裘,遞給身旁的宦者,然後一抬手:「皇后免禮,大長秋免禮。」
梁氏祖孫先說:「恭賀陛下,復得傳國玉璽。」然後才一起站起身來。司馬鄴笑容滿面地說道:「傳國璽已至,正待與皇后共鑒,既然大長秋也在,那便一同來欣賞一下吧。」說著話,一轉身,就從宦者手中接過來一個錦匣。
梁皇后正色道:「陛下,傳國玉璽為天子信物,唯天子可用,臣等皆不應目睹,遑論欣賞?」說著話,連給祖父使眼色。梁芳多少有點兒遺憾,可是不便反對自家孫女,於是長揖道:「皇后所言是也,臣請告退。」
梁芳退出去之後,司馬鄴一手端著錦匣,一手摟過梁皇后來,並坐榻上,寬慰她道:「《漢書》有載,王莽篡漢之時,傳國璽實藏長樂宮,莽使王舜往求,孝元皇太后泣云:『我漢家老寡婦,旦暮且死,欲與此璽俱葬,終不可得!』乃以傳國璽投之於地。由此可見,皇后自然也是看得此璽的。」
梁皇后搖頭道:「此乃因孺子年幼,孝元皇太后臨朝,始能有傳國璽。皇太后與皇后,終究不同啊。」
司馬鄴笑道:「朕在時,卿為皇后,朕若千秋,卿即為皇太后,有何差異啊?」也不管梁皇后反駁,直接當著其面就撕開封條,把錦匣給掀開了。
梁皇后當即輕咳一聲,游目四顧,宦者、宮人們會意,趕緊都把腦袋偏向扭轉,以示不敢偷看傳國玉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