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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而即便知道王、庾輩不會那麼輕易俯首的——要從華早就從華了,起碼可以派人過江來談條件嘛——仍然叮囑王羲之和庾翼寫信去勸降。然而王、庾二人卻皆苦笑著請罪,說:「臣等即於入仕之前,亦常致書父兄,申以大義,望其幡然改悔……惜乎書多不答,即答,亦不過閒敘家常罷了。」
裴該心說什麼「申以大義」?多半是「曉以利害」吧。估計沒蛋用,首先王敦雄踞武昌,是不肯輕易交卸兵權的,而王敦若不表態,王導也不敢擅降,庾亮更是王導的跟屁蟲……
不禁輕嘆一聲,說:「朕昔在建康,與王茂弘、庾元規等常有來往,雖難免稍稍齟齬,卻不意如今天塹相隔,竟成寇讎……彼等不過寄望僥倖,以為江南可守也。然而江南果然可守麼?南人暗中向朕納款者,不知凡幾;倒是卿等既在中朝,本是最佳的聯絡途徑,卿父兄卻不知用……」
確實有不少江南臣僚,尤其是南方土著,通過各種渠道向洛陽致意,即便不明說願為內應,也委婉地表態,倘若王師渡江,我等必從。好比說賀循之子賀隰,就派人秘密渡江到洛陽來聯絡劉隗,說我當初在公門下,為公設謀脫難,這事兒您可還記得嗎?
——想當初江東之亂,王敦使錢鳳為先行,入建康搜捕刁協、劉隗,刁玄亮不免於難,劉大連卻靠著門客賀隰的勸說,先跑去吳興王府上,託庇於吳興太妃裴氏,這才能夠逃脫錢鳳的毒手。
賀隰,還有紀瞻之孫紀友等人,那跟裴該也是有過交情的——曾經同游覆舟山,裴該北渡前,還通過他們向幾家土著豪貴商借過錢糧。只是如今裴該貴為天子,他們當然不好直接湊上去說:「皇上您還欠著我家的穀子呢。」而只能因賀隰曾獻策救劉隗之功,請求劉大連幫忙轉奏。
江東士人之所以與洛陽政權暗通款曲,主要是對王敦不滿——王茂弘還肯籠絡南貉,王處仲卻幾無此心啊;而即便王導,也只知道拉攏賀循、紀瞻等老一輩而已,於其子弟,並沒有太過下心思錄用。
在原本歷史上,東晉肇建後最顯赫的家族是王、庾、謝、桓等,皆為僑客,所謂江南五俊——顧榮、賀循、閔鴻、薛兼、紀瞻——其後人大多止步於州郡之守。尤其琅琊王氏還則罷了,那庾、謝、桓等,在中原時不過二三流門第而已,則東晉政權寧用彼等也不用江南大族子弟,由此可見一斑。
所以賀隰、紀友等輩,全都暗中慫恿家中尊長,說以如今之勢,華軍遲早渡江,咱們得欲做準備,才能保證家族的安泰啊。終究南貉、北傖,矛盾很深,要不是裴該規復洛陽後,僑客不少北還,估計如吳興周氏之亂還得多來過幾場。南人想自治是不現實的,一定要找個依靠,則從晉還不如歸華,對自家可能會更為有利呢。
終究如今僑客的核心就在建康和武昌,如同兩柄利劍,懸在南人頭上;而若從華,天子或居長安,或居洛陽,即便派北人來治理江南,咱們敷衍和架空起來也比較方便一些吧。
這種情形並不特殊,想當初譙周為什麼先做《仇國論》,煽動失敗情緒,繼而又勸說劉禪投降?就是因為巴蜀土著與荊州士人之間的矛盾太深,即便諸葛亮都無法彌合,等到蔣琬、費禕、董厥、樊建等執政後,更是直接把土著按在地上踩,譙周等輩怎麼可能會開心?
同樣在東吳,孫氏重用的也皆淮泗人士,彼等與江南土著之間的矛盾,通過暨艷一案便可看得很清楚了。
國家政權核心若在中原,則汝等既可來,我等亦可往,出出進進的,即便因為所居偏遠而稍弱一頭,終究不會被拉得太遠,甚至於時間長了,還可能有勝出的機會。但若主客都蜷縮、擁擠於一地——或巴蜀,或江南——那就只有客謀主地,客奪主權啦,土著對客居者的老家根本伸不過手去;就這一畝三分地,原本全都是我的,如今卻要分潤於汝,汝卻無可予我,那誰肯甘心啊?!
故此裴該對平定江南,信心很足。這不跟淝水之戰時候似的,江南政權已經基本上穩固了,即便土著也沒幾個會認為但從北方,可得顯耀機會——秦主身邊兒或氐、羌或鮮卑,連外族都封不完呢,啥時候輪到咱們這些讀書人了?
不過即便如此,時間也不可能拖得太長,一則於中原地區恢復民生不利——南北資源要能相互流通,才能對雙方都有益處——二則也怕再生什麼變數,或者南人久望王師不至,終至心寒。因而裴該在命王羲之、庾翼退下之後,便召樞部使、副許柳、郭默,以及新任兵部尚書張敞、侍郎楊清等人前來,商議南征之事。
許柳說:「臣觀前書,覺今與晉、吳對峙之時,形勢相差不遠,乃當從晉武帝之故智,分兵三道以伐江南——即以徐方之軍,下於建康;兗、豫之軍指向武昌;巴蜀水師沿江而下,夾擊逆賊。
「南人孱弱,非我百戰精銳的對手,所慮者唯王敦水師也。則若以巴蜀水師相敵,非大造舟船不可。昔晉文(司馬昭)於滅蜀前曾云:『吳地廣大而下濕,攻之用功差難,不如先定巴蜀,三年之後,因順流之勢,水陸並進,此滅虢取虞之勢也。』其後因受禪等事,及樹機能亂於北方,定蜀十七年後方始伐吳。
「於今斷不必等待十七年之久,然亦當期以三載,使巴蜀舟船可成,且朝廷積儲豐厚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