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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裴詵更擔心的,是一旦自己在其中玩了什麼花樣,導致祖逖兵敗,難保不會泄露行藏,到時候裴該哪怕心裡樂意,也肯定會把堂兄推出去,以息謠止謗——絕對不是我命令裴詵這麼幹的啊!裴子羽自然希望裴該歸洛,更進一步,但他真沒打算為此而作出犧牲——況且還有可能遺臭萬年……
他既然表態了,殷嶠不禁長舒一口氣,說:「正當如此。大司馬順天應人,志在驅逐胡羯以安中國,豈能行此詭道呢?必使人心悖離,反倒得不償失了。」
頓了一頓,又道:「洛中雖有異言,朝廷尚在猶疑。一則以祖公之威,其誰可以逼迫?」所謂「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」,連廉頗都能屢次推拒趙王的出戰之令,何況實執中軍權柄,且還掛著「錄尚書事」頭銜的祖逖呢?
「二則即欲易將,今之洛陽,卻連趙括也無……」別說名將了,就連名將家的二世祖,如今洛陽城裡都很難找出一個來,那還能用誰來替換祖逖啊?荀氏兜里若有這般人選,早在出兵前就提溜出來了,又何必要命之以許柳呢?
殷嶠說因此只是一些中低層官員在煽風點火,奏上尚書,我多半都設法給駁回去了;而即便我不駁,荀邃他們也不敢驟下決斷;即便荀邃首肯了,估計門下也得駁回。所以暫時不會出什麼事兒啦,只是——「彼等身後,其無人乎?難道是羯賊欲使反間計不成麼?」
說著話注目裴詵,那意思:不會是你們跟背後煽動的吧?
裴詵回答道:「此事不可不慮,君當使人密訪之,以洞悉其情。」那意思,絕對不是我乾的,你可以派人調查,我不怕。
裴詵此來洛陽,純粹應付差事,他打算多方搜集前線和洛陽城內的情報,然後等王貢從東方趕來,再一股腦地交付給王貢——髒水讓他去淌,我可絕對不能沾啊。固然,倘若局勢發生什麼大的變化,出現大好時機,裴子羽也是絕不肯放過的,只是在他看來,數月之內,出事兒的可能性不大。
隨即裴詵又在殷嶠府中,秘密會見了一些人,都是他布設在洛陽的棋子——裴詵和王貢,分管東西方的情報工作,但職權範圍有所交叉,並無一條明確的分界線,因而對於首都洛陽,兩人都各自有所布置,並且相互間不通消息。
裴詵密召來的其中一人,正是那位尚書令史孫珍孫士圭。
孫珍告訴裴詵,以張異為首,有一群小吏暗中串聯,以擁戴大司馬為名,似欲在洛中興風作浪,我如今已經打入了他們內部。但具體情勢,尚且不明,搞不清楚他們究竟是羯賊的奸細呢,還是王子賜的私人……
裴詵就問了:「聞近日有非議祖公之用兵者,得非彼等所為麼?」
孫珍回復道:「張異頗警醒,不使我知太多事,此事尚無頭緒……或者乃荀氏一黨所為,亦未可知也。張異唯勾連各署下吏,煽動怨望之心,於公事上敷衍而已,不肯實心任事。」頓了一頓,又解釋說:「荀氏等素倨傲,依仗其門第、財勢,欺壓小吏,且慣清談而不能任勞,即便無張異煽動,中朝亦遲早是這般局面。
「尚書省內,幸虧還有殷尚書居中調度,否則,恐怕東輸滎陽之糧秣、物資,亦有差池,未必能順利供應……」
裴詵用手指關節敲打著桌案,暗忖道:也就是說,倘若沒有殷嶠,說不定中樞的事務就會停擺,就算我們不扯後腿,祖逖也多半戰敗……那多好啊,不用我背鍋。再轉念一想,也不對,即無殷嶠,還有卞壼哪,說不定過兩天他的病就好了……
於是關照孫珍,說你繼續潛伏,假裝和張異他們一條心,但是千萬要謹慎,別被他人當了槍使,彼等若有什麼特異的異動,千萬及時稟報我知道。孫珍唯唯而去。
孫珍去後不久,殷嶠從尚書省回來,告知了裴詵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:「祖前軍率部出城去矣!」
裴詵聞言,不禁吃了一驚,忙問:「難道是滎陽戰事不利麼?」前軍將軍祖渙是受命留守洛陽的,理論上不可輕動——他一走,洛陽城內就只剩下數目不全且訓練不足的五校和少量戍兵了——則除非滎陽方面實在吃緊,急需增援,否則祖渙為啥要領兵出城呢?
殷嶠卻搖頭道:「祖前軍此去,非向東也,而是北向……」
……
祖渙自然不是去增援滎陽的,而是北渡黃河,增援河內,以襄助李矩儘快攻破羯軍防線,收復整個河內郡。只要羯趙在河內的防線一破,則李矩東可以威脅汲郡,北可以威脅上黨,對於祖逖而言,這一局棋,滿盤皆活。
這可以說是祖、石之間的最後一場賭局,就看是石勒先利用絕對優勢的兵力擊破祖逖,還是李矩先盡復河內了。雖然在祖逖看來,我基本上已經掌握住了戰役的主動權,即便最終滎陽失守,也能夠退守成皋,再堵石勒,直至敵人糧盡而退,且李矩在河內的勝算亦相當之大;但終究戰無必勝之理,萬一不幸李矩掉了鏈子,遲遲不能打開局面,而我又重挫於從河內過來羯趙生力軍呢,該怎麼辦?
由此才決定調動祖渙的留守兵馬北上,去增援李矩,為河內戰局再加一枚砝碼。
當然了,即便洛陽無警,也不可能徹底放空,一旦放空,必致人心騷動,於前線戰局不利。而且祖士稚終究是人臣,他可以完全不把荀氏當一回事兒,但不能不顧慮司馬鄴的想法。固然天子唯垂拱而已,可你要真把他身邊兒的兵都抽空了,小年輕一害怕起來,御筆嚴命自己回軍護駕,這旨意可不好硬扛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