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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士稚你著的什麼急啊,多等幾年再提這個問題多好。裴該心說,我該找怎樣的藉口,才能將此事繼續拖延下去呢?
他腦子裡轉圈兒,就這麼愣了一愣,祖逖當即笑笑說:「我純出公心,文約勿以我為袁紹也。」如今的形勢,跟當年袁紹在鄴城,要曹操把漢獻帝從許昌送過去不同,我不是想要趁機謀奪你的權柄,這你大可以放心。隨即表態:「文約可奉天子都洛,逖願為國鎮定西陲!」
裴該擺擺手:「我之衷曲,適已剖析,士稚的忠心,我亦素知也。倘有疑君之意,又何必授以驃騎之號,且召君前來?」我不是擔心你祖士稚,而是……皇帝這玩意兒,交給誰都不放心啊,我是在擔心天下所有的人!
祖逖一開始並不想提出這個還都的問題來,因為如今他鎮守司州,洛陽在握,那麼急急忙忙地想把天子搬遷過去,裴該會不會懷疑是想奪權啊?然而裴該既然說了:「所謂莫逆,不在不疑,而在坦誠,心曲互剖,則流言自息矣。」祖逖就琢磨著,我心裡存著這事兒,若不對你明言,不就是不坦誠嗎?乾脆,我問上一句吧。
但必須得把話說明白了,我純是為朝廷威信考慮,不是為了奪你的權柄,你若是不滿意,咱們可以互換位置,你保著天子坐鎮司州,我去鎮定隴西。
裴該說你放心,我知道你所言純屬公心,而且合乎道理,我是不會懷疑你的——若怕你奪權,怎麼可能授予你「驃騎大將軍」之位,比我還高?然而——「我雖入朝,朝中尚多為西人,必不肯東歸,還當假以時日,徐徐圖之。且天子若東,隴道之斷不足以危及朝廷,則恐我無藉口以征上邽……」
祖逖點頭表示理解,說:「也不在這一兩日,我只求文約承諾,必將歸天子於洛,而非如索巨秀輩,唯敷衍而已。」
裴該當即表態:「我必奉天子還都!」其實他還並沒有考慮清楚,但在這個節骨眼上,可不能跟祖逖產生什麼齟齬,在兩人間留下什麼心結,所以啊——我先滿口應承下來再說吧。將來究竟如何,且等我想明白了再說,反正政治家砌詞改口本來就是很尋常的事情……
於是承諾過後,趕緊轉換話題:「正要與士稚商議,天子當婚,應擇誰家女子為好?」
第四章 釜底抽薪
晉天子司馬鄴本年十六歲,而且馬上就到十七歲生日了,雖說按照古禮,男子二十歲始行冠禮,並且可以成婚,但如今還有幾個人會一板一眼地遵守古禮啊?況且司馬家此前兄弟相殺、叔侄相殘,加上司馬衷唯有一子,還被賈后給謀害了,司馬熾無所出(曾立兄子司馬銓為皇太子,同為劉聰所殺),則若司馬鄴有個好歹,近支斷絕,難道還得按照歷史慣性,把帝位拱手送給司馬睿,甚至司馬保不成嗎?
只有天子得了嫡傳的繼承人,朝廷權威才能更加穩固。
不過裴該腦子裡天然缺少這根弦兒,此事還是梁芬前幾天提起來的。裴該明白梁芬的用意,他是希望烏氏梁家能夠再出一位皇后,如此則自己的權勢便可穩固——裴文約你輕易也搞不垮我,只能跟我合作。
因此裴該聞言,就忍不住問他:「前司徒亦曾陷身胡中,則先帝皇后見在何處?」
梁芬之女梁蘭璧,乃是晉懷帝司馬熾的皇后,洛陽陷落後,與司馬熾一起被俘,押赴平陽,然而此女的身影就此在歷史中消失了,也不知道結局如何。如今既然提到皇后之事,裴該想起了這一出,便即探問——純出好奇心。
梁芬昂然一揚首,道:「皇后不甘受辱,早已自盡矣。否則劉聰豈會送女於先帝為國夫人?」這後一樁事兒,裴該倒是有印象,據說劉聰一開始待司馬熾還挺不錯,封為會稽郡公,時常設宴款待,還把自己的貴人劉氏——新興名士、胡漢太保劉胤之女——送他為妻,封為會稽國夫人。
想來也是,倘若梁氏不死,劉氏就算嫁過來也只能做妾啊,何得為國夫人?
就聽梁芬又說:「我梁氏經書傳家,素重孝義,豈能如羊某般不堪啊?」裴該心中暗笑,心說你拿羊獻容做比,問題是泰山羊氏更是經書傳家,比你烏氏梁不知高到哪裡去了……
當時裴該隨口敷衍了幾句,等今天就端出這個話題來,跟祖逖商量。其實對於裴該來說,最好是從裴家挑選女子,為司馬鄴之後,但問題裴氏本支人丁單薄,分支里貌似也沒有什麼年齡合適的未婚女性。退一步,從荀家挑人,也對裴該有利,問題荀崧就一個閨女,還被裴該搶先占了,至於荀藩、荀組兄弟……
「前不知太尉已歸洛陽,未曾下詔使謁,」裴該就問祖逖,「何以不肯與君同來哪?」荀組是朝廷太尉,就算我事先不清楚他已北歸,沒有召喚他,理論上他也應該跟你一起到長安來吧?
祖逖笑笑:「荀公雲當拱護都邑,以候天子,不肯入關。」荀藩、荀組兄弟乃是司馬鄴的親舅舅,若想到長安來,他們早就來了,問題這兄弟倆壓根兒就瞧不起關中各姓,不願與彼等為伍,所以寧可在洛陽附近被胡寇逼著打,甚至荀組還一度打算逃往建康,卻就是不肯西來。如今洛陽既已克復,那荀組就更有藉口啦:天子遲早都是要回來的,我就跟這兒等著好了。
裴該笑問:「荀公不欲與我共事麼?」
祖逖搖搖頭:「非關文約,乃是……如文約適才所言,西人不欲東,則東人豈願西啊?」如今朝中除了裴該之外,基本上還都是一票關中官僚——包括梁芬——荀組生怕受到他們的聯手傾軋。倘若天子返回洛陽,那就沒關係了,汝等來了我的地頭,再加上我的身份、家世加持,還怕有人膽敢奓毛嗎?純屬地域歧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