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5頁
裴該與裴嶷對視一眼,各自頷首微笑。裴該因此就問了:「我欲使子遠銜命,鎮撫氐、羌,使不為禍,且助朝廷,子遠可敢為否?」游遐當即拱手請命:「遐必不負明公所託!」裴該說好,想了一想,又道:「氐、羌中尚有數人,子遠且為我尋訪之……」
裴該想讓遊子遠找誰呢?當然都是史書上留下名字來的猛人啦:一個是蒲洪——也即苻洪,前秦太祖;一個是姚弋仲,後秦開國之君姚萇之父;一個是呂婆樓,其子呂光創建了後涼國。
游遐略略沉吟,便道:「不曾聽聞有此等人,然……略陽氐酋有苻洪,得非明公所求之蒲洪乎?」
裴該點頭:「想來是了。」根據史書記載,蒲洪是因應讖言,說「草付應王」,而且其孫永固(苻堅)背上也有「草付」二字,所以才改姓為「苻」的,果然這事兒不靠譜,大概是後來苻堅自己編造出來的謠言。因為《三國志》中即明確記載有氐酋苻雙、苻健(與前秦景明帝同名),可見此姓早有,苻洪確實有可能改姓,但直接跟了別人的姓兒,就基本上屬於天方夜譚了。
裴該對游遐解釋說:「我聞傳言,此三人皆為氐、羌中健者,或能為我所用;即不能為用,亦當監視之,使不為禍——子遠且為我訪來。」
游遐躬身領命。裴該隨即又問:「雍、秦二州內,雜胡甚多,非止氐、羌,子遠尚有所知否?」
游遐說我知道一些——「安定郡內有盧水胡,又名彭盧,昔賈彥度盟之以破劉曜,復長安,然旋疑其酋彭盪仲與胡有苟且而殺之,盪仲之子夫護乃攻殺賈公,受劉聰任為偽梁州刺史。彭盧品類複雜,有其本族及胡、羯、月支、氐、羌,乃至不少晉人。
「自隴西枹罕而至涼州南部,近有鮮卑來此,其酋名為吐谷渾,乃遼東慕容廆之庶長兄,分一千七百家而西徙,途並氐、羌,其勢漸大,亦不可不提防之也……」
第八章 西遷
慕容吐谷渾,乃是遼東鮮卑前首領涉歸的庶子,今首領奕落瑰(慕容廆)的異母兄長。當初涉歸還在的時候,分給這個庶子一千七百帳,等到涉歸去世,慕容廆繼位,兄弟二人之間漸起齟齬。
某次兩部馬群相鬥,慕容廆趁機翻臉,訓斥其兄說:「先公分汝部眾,就是要與本部相區隔,為何不肯遠離,偏要擠在一處,導致馬斗?!」吐谷渾回覆說:「馬是畜牲,相鬥乃其天性,為何要責備主人呢?」知道兄弟不能相容,乾脆——「汝欲我遠去也可,我當去汝萬里之外,不相往來。」
於是吐谷渾就帶上自家的部眾,離開遼東,向段氏借道,一路西行。邊走邊牧,大約半年之後,來到了拓跋鮮卑的牧場,受到拓跋猗盧的盛情款待。猗盧懇請吐谷渾留下,吐谷渾卻說:「我曾對天發誓,要離開自家兄弟萬里之遙,如今路程尚未過半,豈可食言呢?」堅持西行。
所部經過河套水草豐美之地,仍然不肯停留,繼續向西。那時候故漢上郡、朔方等地諸胡雜處,虛除權渠尚未能加以統合,鐵弗烏路孤(劉虎)也未曾西渡,因此不但沒人敢於阻攔這支慕容鮮卑,反倒有不少小部族請求依附,跟隨著吐谷渾繼續西行。
他們一直走到涼州境內,吐谷渾才說:「我聽說晉之疆域,東西萬里,平州為其東境,而涼州是其西境,我等既至涼州,差不多有一萬里之遙了吧——可以居留了。」於是開始尋找可以放牧的場所。
最終他們從涼州南部又西進到秦州西北部,來到南安、金城、隴西三郡的交界處,停留下來。經過長途遷徙,所部不僅沒有縮水,反倒併合沿途氐、羌等雜胡,膨脹到五六千帳,從此遊牧於洮水以東地區,並逐漸向洮西挺進。
經過近二十年的發展,所部日漸強盛,然而吐谷渾本人卻尚有隱憂。某次他把十九個兒子,以及舅父慕利延——其實歲數比吐谷渾還小——全都召喚過來,讓他們各自折斷一支羽箭,拋在地上。然後又交給慕利延一捆十九支箭,命他折斷,慕利延費了老大的勁兒,根本難以成功,就說:「我知汝意,是要我不得欺凌甥孫們也。」
吐谷渾說不是的——「我只為與汝等說,單獨一部,容易傾覆,眾人齊心,才難以摧折。我已垂垂老矣,鬚髮皆白,不知何日便將蒙上天所召,一旦逝去,希望汝等一叔十九侄可以戮力同心,不生齟齬,部族因此才能永遠穩固。」隨即喝令長子慕容吐延:「汝當敬奉舅祖,如同敬奉我一般,亦當愛護兄弟,如同愛護自身手足一般,只有如此,我才放心將大位傳承於汝。」
吐延躬身答道:「大人放心,我必當敬重舅祖,愛護兄弟,內撫部眾,外破雜胡,使我部日益強盛,終將不弱於奕落瑰也。」
吐谷渾瞪了瞪眼睛:「彼雖與我不睦,趕我至此,終究是汝叔父,怎可呼其小字?遼東昔日便有上萬帳,近日聽聞又與拓跋夾攻遼西,奪取了段氏不少草場,想必勢更雄厚,我等豈可比擬?」
頓了一頓,又說:「昔我西遷之初,汝尚年幼,在我懷抱之中。離開遼東後,我日行一頓,一頓八十里,數頓後,汝叔終於懊悔,使長史乙那樓追我。我答之曰:『卜者曾說,先父二子,都將有福澤傳之後世。然而我是庶子,豈有與嫡子同時興盛之理啊?如今因馬斗而相別,此必上天之意也。乃可嘗試驅馬向東,若馬肯還,則我亦還。』然而馬群東行不到三百步,便即大嘯,轉頭向西,我因此不肯歸也。且與人說:『吾兄弟子孫,皆應昌盛。奕落瑰可傳至曾孫、玄孫,而我或將至曾孫、玄孫,方始崛起。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