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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召見羊彝,劉曜開門見山地就問:「得無鐵弗賄汝,乃使與之共發兵麼?」羊彝聽問,不禁嚇了一大跳,趕緊拜倒拱手,說:「大王明見萬里,劉路孤確實遣人獻賂……然臣為大王計,與之合兵東向,確為上策啊!」
劉曜倒是也不生氣,就問羊彝:「如何是上策?卿可備悉道來。」
羊彝斟酌了一下詞句,回復道:「我朝暫狩於此,有如鼠兔小獸陷身豺虎之間,彼等各相警惕,不願遽斗,我朝才苟且得存,然若敢稍近豺虎,必為所噬,如此,豈是長久之計啊?
「天幸拓跋內亂,其勢暫蹙,我若能趁機收鐵弗而並氐、羌,雄踞河南之地,便有望取虛除而代之了。虛除在故上郡內,跋扈幾二十載,晉不敢征而漢不能滅。臣今無奢望,國家能暫如虛除,足矣,其後事唯大王宏才偉略,始可謀劃。
「而今石虎全師南下,太原空虛,且聞彼在并州橫徵暴斂,無論晉漢胡戎,上下皆怨,思念劉琨。則大王若與鐵弗合兵,先取河宗之地,想必趙境內必有銜恨石虎,起而應和者……若能善加運用,可得大利!」
第三十四章 劫糧
羊彝勸劉曜進取「河宗地」,這是一個古稱,指黃河從套東南下,至渭汭而轉東,這一段南北向河道的中段;更具體一些,則是指此段黃河以東地區,在西河以北,太原、雁門以西,被包夾在黃河與呂梁山之間。
雖然位於河東,但在幾乎整個漢代,這一地區都屬於西河郡,且漢之西河,橫跨黃河兩岸,西至圜陰而與上郡相接,與東方的太原郡卻涇渭分明。由此可見,就地理環境而言,河宗地黃河之險,不如其東面的呂梁山。
所以羊彝才建議,可以東向河宗,恃呂梁之險——「想必趙境內必有銜恨石虎,起而應和者。若應者眾,大王可逾呂梁,深入其境,甚至晉陽;若應者寡,則依山而陣,可拒萬軍。石虎若不返,我與鐵弗收山西雜胡,勢稍雄強,且其地近我而遠鐵弗,乃可以金帛相易……」
「胡漢流亡政府」雖然勢蹙,當初從平陽城帶出來的皇家珍寶倒還有不少,這些玩意兒飢不能食,寒不可衣,用來交換土地和人口,真是再划算不過了——
「即石虎歸返,并州方亂,也不能再逾呂梁而遠征河西。我軍但指揮得法,進退得宜,則此行有百利而無一害也——大王其有意乎?」
劉曜沉吟良久,開口問道:「并州士庶,雖惡石氏,卻唯慕劉琨而已,於我皇漢,是敵非友……」開玩笑,石趙占據其地之前,劉琨和拓跋鮮卑倚靠并州,跟咱們打了多少年仗啊——「豈能應和我軍哪?」
羊彝笑道:「正因如此,乃不得不與鐵弗聯軍也。鐵弗,舊受皇漢之封,後入於拓跋,則但張鮮卑旗幟,并州士庶自然歸心。且我非欲占其地,但攪擾、削弱石虎可也,大可詭言以欺之。」
頓了一頓後,他又補充道:「臣尚有一計,若能成事,即晉陽亦唾手可得也!」
劉曜聞言,雙眼略略一亮,但隨即不等羊彝把他的妙計說出來,就先問道:「據卿所探查,劉虎見在何處啊?」
羊彝急忙躬身行禮,說:「大王賢明睿智,臣所不及也——不出大王所料,烏路孤為石虎授予留守之任,屯兵陽曲,距離晉陽,不過五十里地……」
劉曜「哦」了一聲,心說原來在陽曲,我還當他就在晉陽城內——「晉陽守將為誰?」
羊彝回稟道:「乃是偽并州刺史續咸。」
劉曜不禁冷笑一聲:「續孝宗大言書生,徒有其表,或可使之斷獄攬訟,豈能守牧一州?則若擊敗劉虎,續某自然膽落。」當即下令,召聚台產與諸將,商議發兵事宜。
……
對於北方這些勢力的蠢蠢欲動,石虎自然早有防範,因而命劉虎率鐵弗兵鎮守陽曲,以拱衛晉陽城內的續孝宗。在石虎想來,拓跋才剛大敗於九原,鬱律又為祁氏所弒,短時間內,是不大可能再發大軍南下侵擾的。秋收之前,估計也就命邊境附近的一些依附部落,搞搞事情,妄圖牽制自己罷了。
於是命各城謹守待命,再遣劉虎率以鐵弗兵為主力的五千騎機動策應,理論上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兒。即便拓跋鮮卑真的瘋了心,打算明年不過了,大舉南下,按照自己的布防,也總能守住一兩個月。一兩個月以後,倘若自己還不能在南方打開局面,那沒招兒啊,不必汝等牽制,我也只能回去……
石虎很清楚,就絕對實力而言,如今趙不如晉,具體到自己統領的并州,亦不如裴先生所據關西——開玩笑,若只算田畝和戶口,估計河東、平陽兩郡就超過整個并州了。故此,若不計路程之遠近、糧秣之豐歉、將領之能否、士卒之勇怯,只是簡單地國力相撞,他根本就沒有勝算啊!
故此軍行須速,只有在敵人還沒能反應過來,或者尚不及救援的時候,便搶先占據要害之地,才有機會扭轉小大之勢。就好比裴先生當年所說的,諸葛亮一出祁山,出敵之料,攻敵之弱,原本態勢是一派大好的,只可惜軍行過于謹慎、遲緩,導致遲遲不能底定三郡,而魏方卻與之相反,應招甚速,這才功敗垂成——就算沒有馬謖兵敗街亭,估計也支撐不了多久。
所以石虎明白,自己的動作一定要快。第一步逾越險山,摧破晉壘,長驅而直至平陽,他確實做到了;但第二步攻打平陽城,卻差點兒掉了鏈子——一則晉人守意甚堅,二則其援軍比自己預料的起碼早了五天,便即有如天降一般,出現在了南方,繼而渡汾占據堯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