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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究氐寇占據巴蜀已有十數年了,於地理必然稔熟,倘若別出一軍,循小道兜抄至我之後,恐怕瞬間就會轉勝為敗哪!而即便不敗,若主力在此險狹處為敵寇所牽絆,不克遽歸,而李壽趁機往攻南鄭,又當如何是好啊?
於是陶侃在南下數十里後,便不再追,轉身凱旋漢中盆地,隨即西向,去攻沔陽。
李壽在李家兄弟叔侄里——他乃李雄叔父李驤之子——是最擅長軍爭的,其指揮能力自非李班、李都可比,況且憑堅而守,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氐軍制度不全,導致組織性差、紀律散漫的弱點。因而陶侃殺至沔陽城下叫陣,李壽固守不出,華軍乃嘗試攻城,卻一連十數日皆不能克。
陶侃甚至於建造了不少的重型攻城器械,每天用十多具投石車轟擊城牆,復以數十架雲梯迫近城壁,縱放火箭,就這樣連攻了半個多月,付出近千人的傷亡,才終於迫使李壽棄城而退。
陶侃復追李壽而至劍閣,覘看地勢後,不禁又倒吸一口涼氣——「世間尚有如此險隘乎?」
劍閣兇險,從前都只是聽說而已,未能目見,如今瞧起來,象成皋關那般中原險要,與此閣相比,就跟個沒啥自保能力的小小孩童一般……陶士行遂對左右說:
「乃知昔日鍾士季以十數萬眾而挫於劍閣之下,實不能因此而譏其為庸才也。而周士達謀自漢中南下,先定三巴,再向成都,確實是老成之謀。」將來定蜀,咱們也得這麼幹,如今麼……還是先撤兵吧,尚不到全力伐滅巴氐的時候。
……
陶侃進入漢中,擊退氐軍的同時,冀州方面,華廷也調集了數路兵馬,圍攻孔萇。
北路,神武軍中師督周晉自濯縣南渡巨馬河,殺向章武;西路,拱聖軍後師督郭誦先定中山、鉅鹿二郡,復經博陵、河間東取南皮;南路,謝風於退守東光後,陸續召其屯駐青州的衛聖軍左師北上,兵力也恢復到了四千左右。
三路兵馬的具體行軍路線、合擊時間,乃至於遇敵後的應對之策,全都由樞部作出了預案。然而戰場形勢千變萬化,樞部終究遠在洛陽,這年月又沒有電報、電話,倘若不知變通地完全按照計劃行事,膠柱鼓瑟,多半會遭逢敗績——就跟後來的北宋一般——因此須命一員大將總統三路,才可安保無虞。
當初定計的時候,甄隨方自上黨返回,自然又跳將出來請令,裴該卻不允,說:「卿之所長,在山嶺,在水澤,河北平原之地,何必要去啊?」
甄隨梗著脖子道:「騎兵臣也帶過,平原臣也闖過,難道臣下了山、離了水,便不會作戰了麼?」
裴該笑道:「非也,朕之意,山嶺、水澤作戰,只有寥寥數人可與卿爭功,則平原作戰,又何以不讓他人啊?尺有所長,寸有所短,唯因人而用,因地制宜,始可事半而功倍。今日卿爭搶平原之任,朕若應允,則異日他人爭搶山嶺、水澤之任,朕也不得不從了——江南卿還想不想去?」
甄隨無奈,只得讓步,退至自家府邸後,難免悶悶不樂。其妻梁氏問起緣由,甄隨老實說了,隨即嘆息道:「這天下即將大定,仗是打一場少一場,我也知陛下不可能將所有仗都交給老爺去打,須得一碗水端平,照顧旁人——奈何於我卻是憋悶事!」
梁氏笑道:「旁人皆欲安享太平,夫君卻偏喜與敵交鋒,須知刀劍無眼,即便勇如夫君,亦難保萬一,這戰陣還是少上的為好。」
甄隨朝她一瞪眼,呵斥道:「汝是在咒我麼?這能傷得了老爺的刀劍,還未能打造出來!」隨即又道:「我別無所長,生這堂堂八尺身軀,唯知廝殺,若不容我廝殺,便如同使農夫放下耒耜,士人拋棄詩書,必然渾身上下閒得骨頭疼。早知今日,便不輔佐天子了,可讓亂世再長久一些……」
梁氏聞言嚇了一跳,趕緊提醒:「夫君慎言,此言若泄之於外,怕會遭滅門之罪啊!」
甄隨一撇嘴:「我倒盼望朝廷申我之罪,遣人來捕,到時候老爺便挺刀矛殺個血流成河,透出洛陽去,復上山作賊好了!」
梁氏驚駭莫名,忙道:「夫君一人或可殺得出,然而我等皆將死無葬身之處——難道夫君便只顧自身,而不念及妻女麼?」
甄隨冷哼一聲:「妻女有何可顧——除非汝儘快給我生下個兒子來,我或看在小的面上,儘量安穩度日,不去惹禍,也不急於上陣……」
他自發牢騷不提,且說最終因祖逖所薦,以衛策為河北人士,熟悉地理、人情之故,命之為拱聖軍帥,督三將圍攻孔萇。
戰鬥從十月份正式展開,亂軍雖眾,卻並沒有太強的戰鬥力,幾乎是一觸即潰,到了臘月間,終於將孔萇及其核心兵馬兩千餘人圍困在了浮陽城內。翌年元月,破城而擒孔萇,衛策即嘲諷道:「汝自襄國遁去,若潛藏蹤跡,或可活命,偏要聚城占邑,冀圖僥倖,豈非自尋死路麼?」
孔萇梗著脖子道:「大丈夫豈有隱藏姓名而死於鄉間的道理啊?死則死耳,可於地下復見天王,來世還化悍賊大寇,好來攪擾汝家天下!」
聽他說起「來世」二字,衛策不禁眉頭微微一皺,想起了一個人來……
第三十九章 洛中之山甚是無趣
轉眼間便來到了靖德二年的春季,正是草長鶯飛之時,洛陽內外,又復繁華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