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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賓也預料到了,祖逖很可能派別軍封堵石虎,而將主力偷襲黃河以北,以期調動趙軍,而不為趙軍所制——相當於說:「你打你的,我打我的。」但他按圖索驥,認定祖逖最大的可能性,是打算從延津、汲津和文石津北渡。
首先是距離,此三津距離洛陽,不到四百里地,軍行十日可至,也比從三津到襄國更近一些,以當時的通訊條件而言,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起到出奇制勝的效果的,而且其後物資運補,並不算太過遙遠、繁難。其次是地理狀況,黃河上的津渡有限,尤其數萬大軍北上,為了保障後路,是多半要取津口而渡的,不可能找隨便什麼地方放舟或者搭建浮橋——況且不是任何地點都能把浮橋給搭起來的吧;加之三津之間,相距不過一二十里,便於統籌、呼應。
大軍渡河,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字,要在敵人還沒能反應過來,及時將重兵集結於岸邊之時,便儘量渡過更多兵馬——由此而觀,這三津乃是黃河上最容易被突破的津渡。
張賓希望能夠將晉軍封堵在黃河以南地區,最多讓你進至河內——因為孟津兩岸,皆在晉人手中,你根本就堵不住啊——則王陽等據河內東部各城而守,足以阻遏晉軍東出之勢相當長一段時間,方便己方從容布置。而一旦晉軍自三津涉渡,進入汲郡,便有可能切斷河內與襄國之間的聯繫,則王陽等軍孤懸在外,其勢便岌岌可危了。
所以他駐兵朝歌,主動派人去勘測三津的水文,似有欲自三津南渡之意,就是警告祖逖:我已然有所防範,你別來了,且另謀良策吧。
張賓卻沒有考慮到,可以純用船隻不經津渡而運送兵員……
銅關本身是有做津渡的地理條件的,但其對岸——南岸——則崖高水湍,不能繫舟,故而張孟孫並未放在心上。他的盲點,在於不相信,或者此前根本就沒有意識到,用舟船也可以載運大軍團。
想當年石勒在渭濱,打算沿水而下,直取徐方,圖謀建康,就臨時捉人造船,才剛造好不多,便被石虎一火而焚了,可見羯軍對於水面作戰乃至只是簡單輸運,都是很不熟悉的。祖逖則不同,雖然也是北人,卻在建康呆過一段時間,進而又得知裴該使陶侃以舟船運兵,潛出陰溝水後,摧破劉乂,故此既守洛陽,便對附近河段的水文進行了仔細勘測,確定了水上行軍的可能性。
就此促起不意,順利拿下了銅關,張賓聞報,便欲急往復奪。大將郭黑略建議說:「我軍不如實自三津涉渡,南攻濮陽,以調動晉師……」
張賓搖頭道:「此議不妥——前日遣人探測三津水文,便得報對岸晉軍,會兵於河岸之上,多造堡壘,已有所防範,恐怕大軍頗難涉渡……」這也是情理中事,我假裝欲自三津而渡,對方又豈能毫無防備呢?
隨即又指點地圖,對郭黑略等眾將解釋道:「且即便大軍得渡,攻入濮陽,固然兗北之地,可以任我縱橫;但若欲前向洛陽,直搗敵之腹心,以迫使晉人放棄銅關回援,則尚有五六百里之遙,且滎陽、成皋橫扼其間,過之不易。與此同時,祖逖乃可將主力自銅關登岸,一馬平川,直指襄國!」
郭黑略道:「晉人怯懦,司馬鄴年方弱冠,則我軍逼近滎陽、成皋之間,彼必然召回祖逖。反之,襄國有天王坐鎮,即便祖逖逼至城下,亦無所懼也。」
張賓還是搖頭,說帳不是這麼算的——「即便晉君臣懼我,除非我得逾成皋關,真正迫近洛陽,否則可召裴該自關中來援,何必遽命祖逖班師?至於天王自然不畏祖逖,但若我腹心之地,皆為晉寇所蹂躪,即便大軍在前方取勝,後援必將不繼,安能長久啊?且若祖某自汲郡西向,與李矩夾擊鎮西(王陽拜鎮西大將軍)等,河內勢難久守……」
總而言之,既然被敵人搶了先手,攻我之必救,而我又沒有合適的「劫」反擊回去,那就只有前赴銅關,見招拆招啦。
於是張賓急命在三津假裝勘測水文、搜集船隻的小股部隊,急沿河岸去救銅關。至於朝歌的主力,則以郭黑略為先鋒,全軍開拔,自北道而向汲縣。
從朝歌到汲縣,百餘里地,兩日便至,同時得報,從三津過來的部隊已被晉人擊退。郭黑略先入汲縣,乃分派部屬鞏固城防,並安排大軍入駐事宜,自將兩千精銳南下,直取銅關。
在他想來,銅關的晉兵數量不多——前日激戰,雖在黑夜之中,很難分辨敵軍數量,但逃歸的敗兵不約而同地指出,運兵的晉舟不過二三十條而已。在郭黑略的概念里,船嘛,最大也不過能裝一百來人,則二三十船,連水手帶步卒三千頂天了。所謂銅關,不過岸上堡壘而已,除了南面臨河,難以靠近外,別無險要可恃,我就算攻不破,逼得晉人不敢露頭總不難吧?則只要控扼住了銅關周邊地區,晉人再有增援過來,他還能往哪兒擺?
於是直迫關前,隨即聽得一聲鼓響,關門大開,晉軍絡繹不絕地殺將了出來,其數不下四千……
郭黑略當場就傻眼了。
並非祖逖的主力已然抵達,而是魏該本就帶了將近五千人奇襲的銅關。
魏晉之際,中國的造船技術攀上了第一個高峰,出現了名為「樓船」的龐然大物。根據後來《晉書·王濬傳》記載,晉武帝司馬炎圖謀伐吳,命王濬在蜀中修造戰船,沿江而下,「濬乃作大船連舫,方百二十步,受二千餘人,以木為城,起樓櫓,開四出門,其上皆得馳馬來往」。也就是說,光一條船就能裝載兩千多兵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