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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濟初時不肯認,裴嶷乃道:「三木之下,無所不可得,難道和君不怕受刑麼?且若迫我用刑,所供便非此言了,當雲和君與羯賊相勾結,或雲和君所為,實受荀僕射甚至太尉公的主使。到那時,難免領受極刑,抑且三族並誅……」
裴嶷承諾,你若是好好地畫了這份供,我就一杯毒酒,讓你輕鬆死在獄中,而且不罪妻孥。和濟萬般無奈之下,只得從命……
第五十二章 衣冠華族
裴該尚未接受禪位之詔的時候,王貢便警示過意志不堅的同僚,說事已至此,哪怕阻力再大,咱們也必須破浪而前,絕無絲毫退步餘裕。旋即裴該遊說祖逖歸來,裴嶷等便請下令,急召行台主要將吏東來,以正式建設新朝的政府班底。
於是除荀崧、楊清等少部分將吏仍留長安外,十二部主官多數或騎馬,或乘車,急急趕赴洛陽。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,便即在裴該的主持下,召開「建國籌備大會」——荀組、華恆等既已表態,自然也得列席。
首先要確定的是國號問題,裴詵、王貢仍建議用「秦」,裴嶷則建議用「唐」,此外也有人提出來:「明公初建基業,乃在徐方,可因此而名之為『齊』或『徐』也。」
首先有人對「徐」字提出異議,說:「徐乃東夷之號,非中國諸侯……」
徐是一個古老的東夷部族,據說始於夏代,周初即發兵抵禦過周公的東征,《禮記·檀弓》即載徐臣云:「先君駒王西討,濟於河。」說明曾經一度打到過黃河岸邊。周穆王時代,徐偃王甚至兵逼成周,迫使周穆王自西方千里回師來迎,好不容易才逐偃王而迫徐臣服。徐國最終是被吳王闔閭所滅的。
所以才有反對意見,說「明公屢申晉戎之辯,又豈能以夷號為國號啊?」
至於建議國號為「齊」,亦有人反駁道:「明公前在徐方,所據不過淮南數郡而已,初渡淮而進,便即奉命北伐。則淮南地,於戰國實為楚有,理當名之為『楚』。」
當然啦,楚亦蠻號,反「徐」者同樣可以據此反「楚」。然而也有反論,荊楚不管怎麼說,周初便奉正朔,被封為子爵,而且漢不就是受楚所封的嗎?既然漢非蠻號,又怎麼說楚是蠻號呢?
裴該心道這齊與楚兩號麼,歷史上竟然沒有成就過統一王朝,也就什麼南齊、北齊、桓楚之流……對了,北宋末年,女真曾在中原扶持過兩個傀儡政權,正好一齊(劉豫)、一楚(張邦昌),口彩實在很糟啊……
當然啦,這話沒法跟群臣說,他只是在群臣議論不決時,輕輕痰咳一聲,隨即緩緩說道:「何必以地名為國號?我若名之為秦、唐,則關東人如何?我若名之為楚、齊,則關西人又如何?自當以一名而囊括天下士民,方見承天景命,為四海之主。」
裴詵道:「明公所言是也,然秦亦曾一統天下。」裴嶷等猜度裴該並不滿意那個「秦」字,於是猜測:「難道明公欲以夏、周為號不成麼?」
裴該笑笑說:「試問卿等,若以一詞囊括在座,何詞為宜啊?」
眾皆啞然——什麼詞彙可以囊括在座諸人,既有文吏,也有武將,既有世家,也有寒門哪?難道說……「士」?
裴該見無人應聲,乃站起身來,高聲說道:「我等皆衣冠華族也!即便姚弋仲、劉光等……」——那幾名狄戎之將尚在太原,並未與會——「我亦望其成為華族。即便庶民百姓,亦望能使倉廩足而知禮儀,識文字而曉大義,皆為華族!」
「衣冠華族」這個名詞,濫觴於《左傳》「中國有禮儀之大,故稱夏;有章服之美,謂之華」之語,初盛於魏晉之際,乃是對士人,尤其中高級士人的美稱。《晉書·石勒載記》即言,石勒嚴禁胡人「侮易衣冠華族」,目的自然是拉攏中原故晉地主階層,跟小老百姓是沒啥關係的。
古代漢族其實並沒有獨特的自稱——因為民族主義思想不興之故——多以王朝名號來指代,比方說秦人、漢人、晉人,等等。在原本歷史上,要等五胡亂華之後,民族矛盾逐漸突出,種族之間才有明確區分的必要,乃成「漢人」、「華人」之名。
——這個「漢人」,其實並非漢朝之人的簡稱,而源出鮮卑貴族對中國土著的蔑稱,雲「一錢漢」,謂其不值錢也。
而在裴該所處的這個時代,並無漢人、華人的稱呼,唯有晉人而已,故此中國人與外族多稱「晉戎」,而少見「華夷」。裴該擅長煽動民族主義情緒,他也希望能夠把原本鬆散的主體民族在思想上凝聚為一個整體,故此才利用「衣冠華族」的流行稱謂,提出了一個「華」字來——
「我朝乃當以華為號!」
群臣聞言或欣悅,或不解,自然也有幾個委婉地表達出了反對意見。主要是裴該「衣冠華族」這個切入點挑得好,有從儒禮以教化天下之意,而且裴嶷等人也覺得,打破舊來以地名為國號的慣例,更可彰顯新朝之超卓拔群,起碼與此前的魏、晉等短命王朝不同。儒生自然多半是守舊的,但也要看這舊禮、舊俗,有沒有經典依據,既然先王至聖皆未曾提到過此事,那麼破舊革新亦未必不可。
因此經過一番辯論,最終這個新的名號就確定了下來。隨即議論年號——計劃在本年年底受禪,則明春正旦即可改元,既合乎禮儀,也不至於形成空窗期——裴嶷乃將群臣議得的三個嘉稱奏上,候裴該擇一而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