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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當年薛濤秘密渡來馮翊,經過陶侃的介紹,南下長安去謁裴該,周晉也曾經跟他見過一面。當下二人四目相交,薛濤不禁苦笑,急忙倒提長刀,朝著周晉略略一揖;周晉勃然大怒,當即按下長矛,抽出弓來,搭上一支重箭,瞄準了薛濤就是狠狠一箭射去。薛濤急忙將身一側,以反手刀相格,將來箭斬作兩段,隨即抱頭下堡去了。
周晉咬牙切齒地關照部曲:「記清此人相貌,異日陣前,有能取其首級的,我親自上報大都督,加勛十轉!」隨即救出堡中殘兵——有幾個重傷難行的,也只得黯然放棄——率部緩緩而退。
胡軍才登岸,尚未整列,組織不完,眼見最後一堡也可奪下,紛紛操刀沖入,卻不敢貿然去追周晉。
周晉之用兵,受劉夜堂影響很深,臨陣雖勇,調度卻極謹慎。倘若是甄隨在此,估計二話不說,先把岸上胡軍殺個對穿,然後召喚步卒前來,反覆騷擾,不使彼等順利列陣,以延緩大軍登岸的時間。周晉可沒這種膽量,更缺乏亂戰的指揮力,只能勒束兵馬,暫退夏陽。
其實雖然襲得六堡,初登岸的胡軍勇氣一泄,正是最虛弱的時候。要知道劉粲為了急渡黃河,殺晉人一個措手不及,渡河的準備做得並不夠充分,船隻缺乏統一號令,再為風浪所激,時常亂作一團,甚至好幾條船撞在一處,竟致傾覆,船中胡兵泰半沉底——數日後,於郃陽乃至蒲津渡口,就能見到不少的浮屍。
故此若周晉不顧傷亡,揮師猛攻,是大有機會將這才登岸的數千胡軍殺敗的。當然啦,他很難遏阻後續胡軍來渡,並且其後是不是再有兵力守備夏陽,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……
且說周晉退歸夏陽,當即就城中點集青壯,上城護守——至於城守器械、物資,倒是早就齊備了。可是一等就是一整天,也不見胡軍臨城……因為這次劉粲發屠各、匈奴主力前來,並挾裹了不少的氐羌乃至晉人,總兵力達到七萬餘,不可能一日間都能得渡。而且為了重整隊列,再讓暈船的士卒好好休歇,又耽擱了他不少時間。
這或許是劉粲涉渡前所沒有想到的吧……也或許他想到了,但無可奈何,若求急渡,就必須要冒這種風險啦。
……
陶侃原計劃率軍前往郃陽,再增添夏陽之守,但他才走到半道兒上,就聽說了劉粲西渡的消息,不禁捻須嘆道:「本以彼來遲,不想來急……」匆匆率部進入郃陽城,與董彪會師。董彪所部兩千餘人乃是生力,當即出城北上,去探夏陽渡的消息,並嘗試與胡軍交戰。
郃陽距離夏陽也不甚遠,六七十里地,軍行翌日,就遭遇到了胡軍南下的前鋒。董彪見敵不甚多,當即邀戰,誰想對方卻紮營不動,只以弓箭阻遏晉軍。董彪登高一望,只見後面陸陸續續還有大股胡軍開來,不敢孟浪,緩緩後退。
他一退,胡軍便啟程來追,他一停,胡軍也止。董彪後退十里後不動了,假意邀戰,其實深溝高壘,作守備之勢。很快,陶侃率部也來相合,而對面的胡軍旌旗也越來越多,雙方各自連營數里,遙相對峙。
馮翊郡南方直接渭水河谷,基本為平原地形,北方則地勢略高,抑且溝壑縱橫,大軍難行。兩者之間,仿佛有一把鋒利的錐子,沿著黃河西岸,從平原直插向山地,夏陽位於錐子的中部,而如今晉、胡兩軍對峙之處,則在錐柄。也就是說,董彪至此而不退,陶侃亦於此處紮營,右河左山,就是要封堵胡軍深入南部平原的通路。
陶侃所部後軍六營,半營在夏陽、半營守郃陽,還有一營留守大荔,加上尚有不少士卒還在長安附近整訓,並未歸隊,此刻手下不過一萬餘眾而已。根據探馬來報,胡軍渡來的總數,起碼超過己方三倍,則若放敵進入平原開闊地帶,眾寡懸殊,恐怕難敵啊。還不如利用地形狹窄,劉粲難以排布大軍的機會,先死死堵住,再向長安求援。
且說劉粲登岸後,急整部眾,然後才遣其弟大將軍劉驥率冠威將軍卜抽、武牙將軍李景年等三軍萬餘眾北取夏陽,自率主力六萬,洶湧南下,正好就被陶侃給當面堵住。這倒也在意料之中,劉粲下令道:「晉人急來,使我不得下平,倘若遷延日久,逮裴該率大軍來合,破之不易。要在裴該來前,先摧破當面之敵,然後便可踐躪關中!」
遂問左右:「誰敢先發?」
左車騎將軍喬泰出列請令,說:「今地勢雖狹,終是平原,南人多步,而我多騎,雜沓沖之,焉有不勝之理啊?末將願往!」
旁邊安西將軍劉雅和盪晉將軍呼延實都是跟裴軍見過仗的,好心奉勸道:「陶侃為晉之名將,所部亦甚精勇,隊列既整,騎恐無用——將軍慎勿大意啊。」
騎兵戰鬥力普遍比步兵為高,但這是建立在機動性基礎上的——除非具裝甲騎——如今地形狹窄,東西不過六七里地,基本上戰馬一加速,就能從這頭瞬間衝到那頭,南軍步陣可以封得嚴嚴實實的,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打啊。
喬泰撇嘴道:「卿等何必長敵軍志氣?陶侃我所素知也,江南蠻夷,慣於山林沼澤間為戰,今在平原,措置難當,必有疏忽之處,可以乘之。況且地形雖狹,晉寇也寡,塞道而陣,陣必不厚,稍加調動,即可覷其薄弱處施以雷霆一擊!」
他所言倒是也有道理,劉粲不禁點頭,於是下令各軍嚴守營壘,好生歇息,明日一早,便由喬泰率軍先與晉人交鋒。吩咐既畢,便命散帳,然後劉粲領著參軍王琰、田崧等人,策馬登上西側的山嶺,來看地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