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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胡騎沖入淮陰西門,遠遠地瞧見了瓮城,眾人心中都不禁「咯噔」一下。因為瓮城的城門是關閉的,想要破門而入,必經一場流血廝殺,但與外側的城門不同,瓮城門前,城牆呈全包圍狀態,理論上守城的士卒可以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地朝下放箭,真正防不勝防。還要繼續往裡沖嗎?第一撥闖進去的,喪命的機率可實在太大啦。
當先數騎這麼一猶豫,速度便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下來,後面的胡騎撞將上來,隊列多少有些混亂。就在這個時候,最先衝進瓮城的幾匹戰馬突然長聲嘶鳴,隨即側身翻倒,把馬上騎士全都給掀落塵埃。
隨即四面城牆上發一聲喊,無數旌旗豎立起來,亂箭如雨而下。倒地的幾名胡卒當場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……
倒幸虧支屈六沒有沖在最前面,見狀不禁大吃一驚,他心說:「怪不得裴先生敢於弄險,原來是將計就計,果有埋伏!想想也是啊,我聽過諸葛亮『空城計』的故事,那便是他講授的呀,他自己怎可能不記得?」想到這裡,不禁毛骨悚然,趕緊下令:「撤,快撤!」
正在朝前急沖的騎兵想要在狹窄之處勒停坐騎,繼而轉換方向,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好在都是身經百戰、弓馬嫻熟的銳卒,混亂了一陣,絕大多數還是都撤出了城門洞。支屈六耳畔聽得「吱啞」聲響,貌似是絞盤轉動,想要扯起吊橋……他急忙奮力鞭策,縱馬衝上了吊橋,「啪啪啪」馬蹄聲響,終於順利地衝出了生天。
裴該在城上扶堞而望,不禁「哈哈」大笑,一揚手中竹杖:「支將軍何去之急也?」
……
那麼裴該果然在城中預先設下了埋伏嗎?怎麼可能……
一則城內只剩下了陸衍「蓬山營」不到五百人,才剛敗逃進城的「厲風」、「劫火」二營兵全都跑得筋骨酸軟,外加組織散亂,根本就不堪用;二則裴該此番出征,壓根兒就沒想過會敗得這麼慘,所以也沒有特意留下什麼後手。
好在卞壼還有一定的守城經驗——他做過一國之相,還守衛過廣陵城,雖然未曾遭遇大敵,終究積累了部分理論知識——早就在城中招募丁壯助守,遣人巡查街道以防奸人趁亂取事,張貼布告安定民心,總之短短半天時間就做了不少的工作。再加上裴該在城門前殺馬、割發,繼而傲立不退,終究一定程度上穩定了敗兵之心,使得敗兵雖已無力再戰,卻也沒有對城內的民心、士氣、秩序,造成什麼太大損傷——自然,其中也多得甄隨之力,使裴該發現,這廝將兵亦有所長,果然他家是嘯聚一方的叛夷,而不是普通攔路打劫的土匪……
受到以上兩個因素的影響,其實只要關閉城門,嚴密防守,估計胡軍才只兩千之眾,未必能夠在短時間內便將縣城給攻下來。然而裴該考慮到,胡騎遠來,必然乏糧,倘若被他們肆虐縣中,到處搶掠,甚至於徹底破壞了邗東的屯墾地,自己經年心血化為烏有,即便守住了縣城又有何用?
而且孤城難守,真要是被胡騎到處燒殺搶掠,城內的人心又能夠穩定多久呢?
所以乾脆用險,下令城門不閉,把所有的弓矢全都抬到瓮城上去,士卒偃旗息鼓,臥倒不動。事先他又在瓮城城牆底部打過幾個小口,本來是作為泄水之用,臨時找來幾條長索連貫,一等胡騎進來,便即扯起長索,絆倒了幾匹馬。就以此為信號,陸衍在城上把旗幟一揚,當即亂箭齊發……
但即便有瓮城存在,安排下了這條計策,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相當有限的。胡騎士氣正盛,根本不在乎這一點點傷亡,倘若不顧死傷地拼命攻打瓮城門,或者提起弓來與城上對射,估計城兵支撐不了多久——終究才剛喪師,城內士氣低靡,難以死戰。裴該賭的是,支屈六會親率兵馬衝殺進去,並且還會自己退出城外去。
倘若支屈六本人停在城外,而使前鋒入城,所謂「旁觀者清」,是否還有可能和必要繼續進攻,是否准予後撤,或許決策會下得更穩妥和明智一些吧。身先士卒,固然能夠得著前線的第一手情況,但對於大局的把控難免會有所欠缺,更易受一時的挫折所影響。所以裴該不怕小支進城,反而怕他不進城——當然啦,你本人不進城,也不派前鋒嘗試進城,那是最好。
至於進而又退,支屈六是魯莽人不假,但將兵多年,不可能一點兒都沒有腦子,只知道拼死前沖。固然他不多疑,但裴該先前「空城計」的故事,其實就已經在他心底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啦,加上支屈六素來迷信裴該的軍事能力,一旦稍稍遇挫,難免就會在心裡多繞幾個彎兒,把事情反過來琢磨——
裴先生是知兵之人,且跟我講過「空城計」的故事,他也知道我不是司馬懿之流多疑之徒,為什麼還會出此下策呢?不對,他分明是將計就計,預先設下了埋伏,特意引我進城去的!
裴先生跟我說過啊,所謂名將,要使敵不能料其心意,故須勇而故示以怯,強而故示以弱。諸葛亮平生謹慎,不肯用險,所以用一回險就誆著了司馬懿;裴先生素來膽大,所以他設的計謀,必然得跟諸葛亮反著來——諸葛的西城沒埋伏,裴先生的淮陰則有埋伏!
等見著支屈六率先沖至城外,裴該還下令士卒裝模作樣去轉絞盤,貌似欲扯吊橋。其實過了吊橋的胡騎已有數百,真要是逼得他們無路可退,困獸猶鬥,說不定瓮城就要危險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