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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央早就聽說了這位羊彝,在奪取晉陽、陽曲兩城的過程中,居功甚偉,再者敬他是泰山大族——他自然不清楚羊彝已被族內除名,恐怕普天下就沒幾個人知道此事的,因為泰山羊氏自然不會主動到處去宣揚,難道很光彩嗎——乃親自出迎,盛情款待。寒暄幾句後,就問:「孝惠羊皇后何在?」
羊彝老實回答說:「在劉曜處。」此事世所咸知,根本無謂隱瞞啊。
再問:「聞其為劉曜擄為婢妾,果然否?」
羊彝這才面露羞慚之色,點一點頭,說:「今已被劉曜冊立為雍王妃了。」
續咸在旁邊插嘴道:「可惜,可惜,先帝皇后,受此屈辱,不但辱身,抑且辱國,何不早早自盡,而尚貽羞於人世……」
劉央瞥他一眼,搖頭道:「使君所言差矣。皇后者,國母也,倘若使君之母陷身於賊,難道會望其死麼?為子者不能護親,為臣者不能護君,罪在孝惠、孝懷朝諸臣,辱在天下晉之臣民,而羊皇后何辜啊?」
魏、晉之時,對於女子的貞節看得還不如後世那麼變態,尤其對於那些受形勢所迫而遭到強辱,並非主動與人苟且者,整體社會輿論相對是比較寬容的。尤其裴該也曾與諸將吏說起過此事,說將來平滅劉曜,就可以迎回羊後,她身為弱質女子,本是受害者,怎能加以苛責呢?故此今日劉央乃有此語。
續咸則純屬私心作祟,他本是晉臣,被俘而歸羯,履歷上難免沾染污穢,生怕關中大司馬以下就此瞧不起自己,甚至於還要因前罪而加罰,故此才本能地指斥羊後,那意思:失節事大,我對此已經衷心地懺悔過啦。舉凡內心有愧之人,對於情況類似之人更顯嚴苛,倒也是人之常情。
當下聽了劉央之言,續咸不禁面紅過耳,急忙拱手道:「將軍所言是也,是咸失言了。」其實羊彝在對面坐著,聽了這番話也有些坐立難安,他心說你們要知道阿姊見天兒跟我說司馬家人如何孱弱無用,唯劉氏子才是真英雄,不知道會做何等想法……
急忙開口,想把話題給扯開去:「彝故屈從於胡,以待有朝一日,迎孝惠皇后返歸中朝。然今劉曜命彝至晉陽相請,前日續使君之諾,可還作數否?彼雖退去,焉知不會復來?且若彝不能運回財貨,誠恐觸彼之怒,要殺害我,則不能再衛護孝惠皇后了……」
第五十七章 遼西之戰
劉央允許羊彝帶走續咸昔日承諾過的財貨,以免他遭受劉曜的責罰——劉央是真把羊彝當成「身在胡營心在晉」了,則這樣一個重要內應,豈能因為吝惜幾車財貨就無端喪失啊?但對於所許胡部,卻堅不肯與。
劉央說了:「『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』,分什麼晉、胡?劉曜怙惡不悛,竊據一隅,我又豈能將晉之子民拱手出賣於他?即所許財物,是與容叔的,方便就中取事罷了;至於戶口,則一丁皆不能與!
「劉曜若想要,可使他自己來取,我率十萬雄師,於此恭候大駕!」
羊彝無奈,只得辭去,暫且不論。且說他前腳才走,拓跋氏的使者後腳也到了,正是那位拓跋頭。
拓跋頭此來,自有緣由——就在晉、趙與平陽、晉陽鏖戰之時,遼西地區也爆發了一場大仗,拓跋鮮卑應宇文氏之請,發精騎八千東向,去合攻慕容氏。
原本各部鮮卑,西部以拓跋為尊,東部以段氏稱雄,但自段氏內亂,遂為石趙所破後,東部鮮卑的平衡就被徹底打破了,慕容廆趁機猛攻宿敵宇文,侵奪了大片疆土和數萬牧民,還殺死了宇文部的首領莫圭。宇文氏素來與拓跋交好,兩族多年通婚,故而宇文遜昵延繼位後,就多次遣使盛樂,請求拓跋相助,以除慕容。
就周邊形勢而言,其實宇文要遠遠好過慕容,西面和南面,全都是友邦。只可惜南方的石趙和西方的拓跋乃是敵對關係,則宇文若求援於石趙,便無緣拓跋,若求援於拓跋,則無緣石趙……此前段氏覆滅之戰,宇文遜昵延就打算借孔萇之力,徹底擊垮慕容廆,誰想石勒志在中原,對於東北方向,只求消滅宿敵段氏,以及維持平衡罷了,故令孔萇不得深入。遜昵延無奈之下,才只得厚賂拓跋,求取增援。
拓跋部方大敗於并州,復經內亂,正在最虛弱的時候,「女國使」祁氏乃貪圖宇文的財貨,發兵相從。於是遜昵延便即大舉東侵,首先擊敗了慕容廆的第四子慕容仁。
慕容廆與臣僚商議,北海人逢羨就說:「宇文易與也,唯拓跋兵勢不可當,若去拓跋,遜昵延必無所為。將軍何不致書大司空,請其相救?但大司空一封書至,或能退去拓跋……」
於是慕容廆便命參謀陽耽南下,去遊說劉琨。劉琨方欲藉助慕容之力,東伐崔毖,自然滿口答應。他還怕書信往來,緩不濟急,於是就派能言善辯的溫嶠率兩千軍往援慕容廆。
兩軍對峙之時,溫泰真乃請拓跋主將相見,當面質問道:「貴部自力微時,即為中國之臣,先單于猗盧受朝廷代王之封,復與大司空約為兄弟,則我等本不應於陣前相見。今宇文黨附於羯,是國家之敵,貴部不但不恭行天討,反貪賂而與之勾結,東犯朝廷疆土,是何道理啊?慕容將軍亦受朝廷之命,鎮守東北,監護諸狄,貴部又因何而與之刀兵相見?
「倘若無叛我晉,自當束甲歸去;倘若欲叛我晉,而與羯賊合謀,大司空寧親歷戰陣,與汝等周旋至死,豈能容先代王一世英名,毀於汝等不肖子孫之手哪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