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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該當即質問裴詵、王貢,是不是你們組織的這活動啊,太過無聊了吧。裴、王等人全都矢口否認,說我們要想組織這種活動,肯定得跟明公您報備啊……至於真相如何,倒也不必深究。
辭表上三日後,司馬鄴再次下詔,這回沒通過華恆,而命中官至西門宣旨。順便那中官還暗示裴嶷,說天子既然這麼合作,你們是不是趕緊把梁芳和朱飛給放出來啊……
裴該即命釋放梁芳,卻把朱飛喚至面前,直截了當地問他:「天子欲禪位於我,汝雲我當受不當受啊?」因為通過詢問、了解,他知道梁芳就一庸碌小人而已,反倒是這個宦官有些才學,也能對司馬鄴施加足夠的影響力,故此探問,以免釋放了朱飛之後,別起波折。
朱飛倒是挺合作——前有明達自剄,後有牢獄之災,他實在是怕了——急忙俯身道:「臣乃天家奴婢,但從天子之命,既然天子欲禪大司馬,自唯大司馬是聽。」
裴該笑笑,這才把朱飛放歸宮中。
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——朱飛方去不久,就有人來獻祥瑞……
先是洛西十三里橋的亭長馬蒙,捧一方白石來獻,自稱是才從金谷澗里撿到的,石上有黑色紋路,瞧上去仿佛是個「非」字。馬蒙說,此乃大司馬代晉之預兆也。
「裴」的本字,上非下邑,是指「非子(秦國初代國君)後裔所受封之邑」,後假借為裴字,本意是長衣服。所以「邑」、「衣」都是附屬的形旁,而「非」既是聲旁,也是字之主體,以「非」代「裴」,勉強是說得通的。
而且似「非」的天然紋路尚可取信於人,「裴」字筆畫那麼多,則石生「裴」紋,假造的可能性太大啦。想那馬蒙終究是個亭長,而且還讀過幾年書,不至於那麼不懂事兒。
裴嶷見裴該表情懵懂,便即解釋道:「晉為金德,尚白,是故金谷濺中得其白石;明公若受禪,五行相生,當為水德,尚黑,是故市上現黑字也。」
裴詵聽了忍不住插嘴道:「新朝固當為水德,而秦亦水德,五百年一輪替,宜矣。」還是建議定國號為「秦」。
裴嶷反駁道:「秦為閏統,安可作數啊?且若紹秦為水德,則漢之火德何來?」
裴該對此是一頭霧水——他從前還真沒有研究過這類迷信問題——於是誠心請教,裴嶷備悉解說,他這才明白,歷朝歷代的所謂「德性」,其實是從秦朝才開始論的……
五行學說始於戰國時代的陰陽家鄒衍,所以從前是沒有「德性」一說的,秦始皇始正水德,服色尚黑。等到劉邦建立漢朝,初亦沿用水德,逮漢武帝才改成土德——因為土克水嘛。然而這是從鄒衍「五行相勝」的說法搞出來的花樣,董仲舒卻言「五行相生」,新朝的德性不是要克傷舊朝的德性,而要是從舊朝之德里生出來……於是劉歆修改舊說,定漢為火德,上繼周之木德。
至於秦朝,那不是閏統嗎,水不水的隨便啦,本來就沒他什麼事兒。
劉歆的新說因為王莽的支持而漸成主流,其後劉秀踐祚,也沒有凡王莽主張的便一概推翻,仍舊沿用此說,漢為火德,就此而深入人心——乃有「炎漢」、「炎劉」的稱謂。其後漢之火德生魏之土德,魏之土德生晉之金德,晉之金德再生新王朝的水德,也便順理成章了。
裴該聽完這一大套,不禁是哭笑不得啊,就對裴嶷說:「德性如何,且容再議……」當時讀書人就吃這一套,你要是徹底否了也不合適——「然天若有所預示,何不示我,何不示卿等,而要示一亭長啊?必是狡徒冀望倖進,假造祥瑞。且我向來不信此等事。」趕緊的,給我把人轟走。
裴嶷勸阻道:「不可,明公或能明辨真偽,愚夫愚婦唯信此等事,倘若加以斥退,反倒易使人心紊亂。何不暫且受之呢?」
裴該終究對這類迷信活動不但不感興趣,還天生厭惡,於是最終賞賜馬蒙五百錢,以易那塊白石——至於象王莽那樣,直接封拜獻祥瑞的哀章為將軍、國公,打死裴該也不肯干哪。
不過相信,裴詵、王貢等人一定會把這祥瑞之事散布出去,鬧得盡人皆知的,說不定將來史書上還會記上一筆,裴該想起來就鬱悶得慌。故而對於第二個來獻祥瑞的,他直接就給亂棍打將出去了。
那第二人也是自作,本是洛陽城內的平民,估計沒有馬蒙的手藝,偽造不出白石黑字來,所以光說自己昨晚做了一夢,有條黑龍出於洛水,一路朝西飛去——「是大司馬將代晉而興,定水德之象也。」裴該顧左右說:「我若納此,豈非愚人麼?」趕緊給我轟走!
司馬鄴這第二道禪位詔書下來,裴該並未命人草擬辭表,因為在他覺得,一辭就夠了,無謂搞那麼多花樣。然而也不急於接受,還得等此事繼續發酵一番,尤其是,他想了解一下荀氏的態度。
其實自從禪位之詔下達,荀邃就曾多次遣人過來,說希望能跟大司馬見上一面,裴該卻總是不允——跟我見面商談?你還不夠格啊!但他也沒有主動去見荀組,而要等著荀泰章來拜自己。
誰成想荀組並沒有親自前來,反倒是送來了一封勸進的表章。有荀泰章帶頭,洛中大小官吏,從荀邃以下,陸陸續續都有表章呈上。裴該見此,知道火候到了,方才正式接受了禪位之詔。
荀組老頭子還算挺識相的,既然知道祖逖已不足恃,且裴該堅決不見荀邃,他也就清楚了,即便親自來跟裴該討價還價,估計也落不到多少好處。那還不如趕緊表態,多少賣個人情,以期留個好印象吧。荀氏本為高門,荀組又是司馬鄴的娘舅,如今連他都不反對大司馬受禪,那旁人還敢奓毛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