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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或許是真想繼續奉晉之正朔呢,問題晉在何處啊?天子都禪了位了,你這份忠誠表給誰看?
太府司馬韓璞也道:「明公曾往榆中,會見裴大司馬,立盟定約。因有此約,涼、秦、雍三州之間,守望相助,財貨互通,亦已數歲。今若絕盟背約,華人必絕商賈往來,則涼州終究懸遠,戶口不蕃,耕地有限,勢必蹙矣——還望明公三思。」
張肅啐道:「一派胡言——裴該篡僭,便為寇讎,又豈是我家絕盟背約?!」
張寔擺手道:「叔父暫息憤怒,茲事體大,自當聽取眾意。」隨即轉向張茂,問他:「成遜又如何說啊?」
張茂拱手回答道:「愚弟不比叔父深明大義,而只能陳說利害。今我涼州與西域貨殖,收穫亦豐,何必仰賴秦、雍呢?裴文約東出踐位,關中軍多半從行,秦、雍兩州相對空虛,而我有五萬雄騎,自可叩關而入,料秦州不足定也。若定秦州,裴文約必然西歸,則復洛中空虛,祖驃騎方懾於其勢而屈從之,到時候或將據洛而反,阿兄與之東西呼應,裴文約必……」
他話還沒能說完,太府主簿馬魴就驚呼道:「張君慎勿作此言!秦州雖然空虛,遊子遠卻善能撫戎,頃刻間而起十萬戎兵不難也!」
張茂瞪了他一眼:「馬君且聽我說完——我亦不言必取秦州,然以此可覘知天下大勢。若秦州難定,或祖驃騎不起反心,阿兄再謀歸華不難。終究羯賊尚在,裴文約方注目於東方,於西鄙只能羈縻而已。
「然若阿兄就此從華,受其爵、職,今彼使張異來言,諷阿兄上洛覲見。阿兄不往,終不能釋其疑,若往,或將留而不遣。倘若阿兄甘願為竇融,則愚弟前言自可不取。」
馬魴反駁道:「張君,若明公有割據之心,乃可自建正朔……只是以偏遠之一州,拮抗天下,殊為不智。若無割據之心,天下行將歸於一,涼州又豈有外於王化之理啊?父子相繼而守一州,不過亂世中無奈之舉,即便華不易晉,難道晉主底定四海後,就不會召明公入洛麼?
「明公就此受華爵、職,順天應人,可望子孫永為華臣,山河帶礪。若先絕之,華帝必惡明公;若復求之,天下將輕明公——竇融又豈是易做的?」
張肅道:「裴該雖篡僭,丹陽王尚在建康、王鎮南(王敦)在江州、劉司空(劉琨)在東北——孰雲晉祚已終?天下事尚不可知,安遜實不宜遽受華祿啊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自然,發兵攻秦州,亦非善策。」
開玩笑,如今兵權半在宋配、氾瑗手中,他們一個不肯站隊,一個擺明車馬要從華,內部尚且不穩之時,就南下作戰?張成遜你長腦子了沒有?!怪不得先兄雖然寵你,最終還是遺命你哥做繼承人了……
商量了半天,還是沒有個最終結果,張寔只好說讓我再想想,卿等且退吧。氾瑗出來後,便即尋到宋配,問道宋君始終緘口不言,則你究竟是怎麼個主張,能不能先跟我透個底啊?
宋配道:「今天下翻覆,如此大事,相關張氏榮辱、涼州興衰,又豈能謀之於眾?但在明公自決耳。明公若從華,我等自當追隨,若仍奉晉朔,我等也將為之奮戰,又何必嘵嘵不休呢?」
氾瑗搖頭道:「不然,我等受先公重恩,寄託腹心,當此興衰榮辱之際,既有所想,又豈能緘口不言?倘若明公從了二公子之策,果真發兵攻掠秦州,難道宋君以為會有勝算嗎?」
宋配笑一笑:「先公在時,素重二公子,彼又焉能如此不智啊?不過想以此來謀奪兵柄罷了——君不聞馬主簿才出言,二公子便即退縮,雲不必奪取秦州,不過試探華人,以覘天下大勢而已。
「少主尚且沖幼,倘若涼州割裂於中國,則明公設有不諱,難以父子相繼,自然兄終弟及。而若從華,自秦至徐皆已底定,羯賊既失太原,料亦不久,則華天子必召明公入覲,涼州基業,不復為張氏所有,明公自領顯爵而立朝,二公子又何所得啊?以是不願從華。然我料其南擾秦州之語,不過虛言罷了。」
氾瑗垂首沉思,隨即嘆道:「宋君所言是也,然而……於此向背之際,宋君本心又如何哪?」
宋配左右望望,隨即湊近了壓低聲音說:「實不相瞞,北宮純方有書信來,雲已將涼州宿將,如我等之名,上奏華廷,天子寄望甚深。今華朝明別文武,卻只與明公文官亞品,不與武品,是欲明公入覲後,留我等為國家守備西北,鎮定羌戎,甚而進兵西域……」
氾瑗聞言大喜,說:「果真如此,是我等既不負先公之恩,復不背明公之德,且亦有公侯之望……」頓了一頓,便即懇求道:「還望宋君開言,促成此事,涼州小大得安。」
宋配搖頭道:「明公之心,豈我等所可輕動者?欲說明公,唯須三人,但不知那三人肯是不肯了。」
「是哪三人?」
宋配掰著手指頭說:「其一為麴公……」麴允、麴昌為裴該所逐後,一路逃奔涼州,就此寄食於張寔門下——「彼雖謀國無能,於西州卻有名望,雖與華天子有仇,卻不聞追討之,則若肯遊說明公,占得一個『公』字。
「其二為賈摹,為明公妻弟,雖然跋扈,明公久不忍加刑,則若肯聽命遊說,占得一個『私』字。其三為天梯山劉弘,頗有道術,通天文,曉地理,百姓樂從,若肯說明公以天意向華,則可占一個『人』字。若能公私兼顧,並順天意人心,我料明公必肯聽從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