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靳准面色陰沉,手扶著下巴,良久不言。靳康和靳明對視一眼,隨即壓低聲音勸說道:「阿兄,天子敗亡在即,天意如此,非人力所能挽回,難道我靳氏真要為之殉死麼?」靳准瞥了他一眼,徐徐問道:「賢弟有何謀算?」
靳明雙瞳中寒光一閃,惡狠狠地說:「既是劉永明勢大,我等不如前往相投……」
靳准連連擺手,說不可——「陛下厚遇我等,豈忍相棄?且永明素來嫉恨我靳氏,空手往投,豈肯收納啊?」
靳明建議道:「永明既奉新君登基,唯缺玉璽,我兄弟若能奪得玉璽相與,或肯厚待之,亦未可知。」
靳准卻還是搖頭,說:「彼即得璽,亦未必肯納我等,即便暫時敷衍,日後必起殺心,不可也……」
靳康急得連跺腳,說:「阿兄如此說,是真欲我兄弟同死於平陽城下麼?!」
靳准左右望望,隨即一手攏住一個,把兄弟兩個拉扯過來,三頭相併,呼吸可聞,他低聲道:「即便劉永明能勝,所據亦不過平陽孤城耳,即便厚待我兄弟,最多三年,仍必覆滅。天意如此,漢祚將傾,恐非人力所能挽回……」
靳明聞言,悚然一驚道:「阿兄之意,難道去投石氏?」
靳准輕輕搖頭,說:「石世龍雖然僭號稱王,終不忍背漢,此時奉璽往投,或者反觸其怒……即彼有心,山高水長,襄國何其遙遠,豈能遽至啊?若走晉陽,而石虎實不明世龍心意,也恐不肯納我兄弟……」
說白了,石氏叔侄的心思咱們瞧不透,萬一人還打算再做幾年皇漢的臣子呢,那你捧著玉璽前往相投,不是反倒身膏虎吻麼?
「當今天下,二帝並立,我等唯有奉玉璽以向洛陽,或可改換門庭,再謀榮顯。」
說到這裡,左右瞧瞧兩個從兄弟,問道:「此事亦甚險,玉璽豈是易得的?或將為此而行不忍言之事,則卿等肯與我戮力同心,不相離棄否?」
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,二靳對視一眼,隨即又重新將目光轉向靳准,用力點頭道:「我等唯阿兄馬首是瞻,然而事不可久謀,今夜便要動手!」
……
當日晚間,靳准自請率部巡營,趁機秘密調開了劉粲的禁衛,然後兄弟三人便率幾名親信,一起執刀仗劍,直入主帳。
雖已半夜,劉粲尚未就寢——他肯定睡不著啊——喝了幾杯酒,略有些醉意,正在那裡摩娑著傳國玉璽,幻想不日即可殺入平陽,剷除劉曜、劉恆——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,但眼下劉士光不敢再往別的方向去細想了,只有靠幻想來支撐自己的精神。
突然靳准等人排帳而入,劉粲尚不以為意,頭也不抬,只問:「諸營皆安否?」靳准冷笑道:「各營偷走者,不下千數,如何可安?」劉粲這才皺著眉頭抬起臉來,卻見靳氏等全都身披鎧甲,手執利刃,不禁大驚,忙問:「則卿等來此何為啊?」
靳康臉上鞭痕在燭火映照下分外顯眼,襯托著神情極其的猙獰,他大喝一聲:「請天子下賜首級與我兄弟保命!」隨即一個箭步,舉起刀來,便向劉粲當面斫下。劉粲慌急之下,想摸兵器,卻一時摸不著,只得抄起手中玉璽來,朝著靳康的手腕狠狠擲去。
幾乎同時,就聽靳准喝道:「休要斫傷了面目,難以辨認。」與靳明二人一左一右,也各自揮刀殺來。靳康倒是生怕玉璽有失,趕緊收刀,雙手抱住,劉粲利用這一機會猛跳起來,轉身就逃,卻被二靳兩刀都狠狠斫在了後心上,當即「撲」的一聲,伏地而倒。
靳准縱躍而前,一腳便踏住了劉粲,隨即揮刀割取了首級,扯下一片帳幕來包住了。靳康、靳明搜得七璽,也全都安於匣內,命親信抱了,一起匆匆出帳,叫開營門,策馬遠颺。等到喬泰等人聽聞訊息,急來救時,大帳內只剩下了一具無頭的屍體……
他們急忙四下追殺靳氏,卻終究慢了一步,未能追及。消息一傳開去,四萬大軍,連夜奔散……
因為靳氏兄弟恐怕謀之於眾,導致事泄,故此只領著親信七人,來弒劉粲、奪玉璽,而另擇略微可信的部曲數十人,詭稱將逃往平陽去投劉曜,命他們連夜北走,以迷惑喬泰等人。其實靳氏兄弟策馬出了營北後,卻急急折向南方,沿著汾水連夜奔馳,急走一日夜,終於抵達了臨汾。
他們的家眷都在臨汾城內,便即取出了,並家奴數十人,護送三人、六車,馬不停蹄地繼續南向,打算從河東郡東部渡過黃河,經弘農前赴洛陽,向晉天子奉獻劉粲的首級,以及傳國諸璽。
途中再經城邑,必然繞行,亦不敢停留,這一日才過聞喜縣城,忽見前面旌旗招展,大軍沿路洶湧而來。靳准等心中忐忑,急忙遣人探查,可是親信才剛撒出去,他們就被軍中探馬十數騎團團包圍住了。
靳准手搭涼篷,細細一瞧,見來人都是晉兵裝扮,這才多多少少鬆了口氣,急忙呼喊道:「我等特來投誠,有重寶獻於晉天子,可即引我等去見汝家將軍!」
晉兵也不回應,只是遣一騎返歸通報,餘眾隔著半箭之地,嚴密監視靳氏一行。時候不大,便又湧來數百晉兵,將靳准等里外三層圍定了,隨即一將排眾而出,問靳准道:「汝是何人,而欲見我家將軍?」
靳准拱手解釋:「我乃胡將靳准,此二人為吾從弟靳康、靳明,於平陽皆任顯職。今天意滅胡,我兄弟乃棄暗投明,奪其重寶,以獻晉家天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