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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姚弋仲才說,不管是你所盼望的援軍,還是河東郡守,起碼都得十五以後才能到呢吧——十五之前可能連長安城都不會出——你著的什麼急啊?咱們這兒終非河內,沒有大的威脅,故此也不會有將、吏匆匆趕路過來。
至於民政方面——「縣中有呂氏,富有產業,子弟多讀書,自當從中擇吏,以守牧百姓。惜乎彼等屢次來謁將軍,將軍卻總不肯見……」
這年月的郡國守相、縣令長,都是朝廷委派的,而至於輔弼之吏,除了一二名最重要的以為,多數都在本地徵召讀書人出任,而且習慣上要從大戶人家子弟中挑選。因為只有這類士人,才能夠製得住境內大戶,大戶若穩,那麼百姓也多半不會鬧事了。
當然啦,話也可以反過來說:百姓多由大戶統馭,郡縣屬吏是大戶利益的代言人,有他們在,很多地方與其說是朝廷之地,還不如說是世家大族的封土……
以當時的通訊技術、財政基礎來說,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——因為若排斥當地大戶,而從外鄉調來屬吏,那就必須給開足夠高的工資啊,朝廷哪兒來那麼多錢?更別提情況不熟,易受大戶欺瞞乃至排斥了,只要地主階層不消亡,這個問題就基本上無解。
故而姚弋仲建議,甄將軍你別拒人於千里之外,不肯跟呂家人相見,咱們還應該拉攏呂氏,並從其族中擇人來暫掌民事才成。而且就算咱們不這麼幹,將來新郡守到了,他肯定還是這一套,則若呂氏為你所排斥,卻受到新郡守的任用,將來咱們問地方上要人、要糧,恐怕就會遭受多方掣肘,對於接下來的戰事不利啊。
甄隨擰著眉頭說:「真不耐煩見此等人……罷了,罷了,汝既如此說,我便親身往呂家一行,選幾個人出來,負責民事吧。」
當即派人去跟呂家打招呼,說正當新春,甄將軍想要到汝家去求一杯春酒,你們可好生安排著。呂鵠聞聽此信,不禁笑道:「這蠻子終於開竅了。」吩咐家中子弟,都擇好衣穿上,收拾齊整了,以待迎接甄將軍一行。
到了日子,甄隨留姚弋仲守縣,自己率部曲十數人,就大搖大擺地來了。呂氏子弟都在塢堡門前恭候,甄隨立馬門前,抬眼打量這座塢堡,便即大聲道:「我隨大都督在徐州時,這般民塢也不知道搗毀了多少!」
眾人聞言皆驚,就聽甄隨接下去又說:「昔日胡寇肆虐,汝等乃築塢自守,也屬情有可原。然而如今老爺……我既率軍入縣,收復故土,則自有大司馬軍守護汝等,還須此塢何用啊?不如墮去了吧。」
呂氏子弟趕緊恭請甄隨入塢,把話題給岔開了去。有人急匆匆跑進去稟報呂鵠——老頭兒年歲太大了,乃以不良於行為名,並未出迎——呂鵠笑道:「此亦題中應有之意,無妨也。」
他說任憑哪朝哪代,都不會允許境內有守備森嚴的塢堡,但無論胡軍在此,還是如今晉軍在此,也都拿咱們這塢堡沒招啊——真若發大兵來攻,那不是硬生生要把咱們逼到胡漢一邊去麼?別瞧胡漢如今勢蹙,咱們真若拼死抵抗起來,這一縣之地必然糜爛,就算甄隨敢冒此大不韙,大司馬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幹吧。
「且看宴間,若那蠻子有徵召我家子弟之意,諸事皆可商量。大不了暫墮一面外壁,以為敷衍,但我家子弟為吏,此後縣中諸事,還怕不能瞞過那蠻子麼?」吩咐下去,我擇定的那幾個有能力、有擔當的子弟,都往前湊,無關人等朝後退,不要混亂了那蠻子的視線,讓他挑錯了人。
宴席早已擺下,按照這年月的習慣,分為內外兩部分:內席在堂上,東西各一列,每人一張食案;外席在堂下,東西各兩列,二人一案;堂門敞開,堂上的可以隨意下階,堂下的則不得允准,不得登堂敬酒。
此外最上位並列兩席,分別留給正主和主賓。甄隨帶來那些部曲,自然只能在堂下落座,甄隨則被一群呂氏的嫡流或者長輩簇擁登堂,打眼一瞧,就見一個小老頭兒顫顫崴崴的,由兩名侍女攙扶著,拱手而立於主席之上——這應該就是呂鵠了吧?
甄隨貌似倒也敬老,一拱手:「老先生請先坐。」其實是他見這老頭兒風燭殘年,仿佛下一刻就會翻翻白眼,駕鶴西歸似的,心說我此來正事兒可還沒辦完呢,千萬別晦氣撞上了喪事……算了,你還是趕緊坐下來啵。
呂鵠顫聲道:「豈敢,豈敢……」還是要等甄隨先至賓位落座,他才敢坐。隨即各種佳肴美食,就流水一般布將上來。
呂氏子弟雖然還沒能擠入這個新來政權,但在縣中早就布下了不少的耳目,四處打聽過甄隨的喜好,再加上自己分析:這類蠻子,不外酒色財氣,還能有什麼高雅的情趣不成麼?所以今天把莊內最醇的酒都端了出來,呂鵠還特意吩咐廚下:多備肉食,不必太過精緻,但量一定要足啊。
開席之後,甄隨來者不拒,酒到杯乾,喝了個爽快,還專挑大魚大肉下嘴;而至於呂老頭兒,終究年歲大了,瞧著案上那麼多膏腴,他都覺得有點兒反胃,實在膩得慌,故而僅僅禮儀性地動了幾箸,就把筷子給放下了。
酒過三巡,氣氛逐漸融洽起來,呂鵠一擺手,便有兩名美婢各捧著一方錦匣登堂,跪拜在甄隨面前。旁邊兒有人過來,掀開匣蓋,只見一派珠光寶氣,全都是金銀美玉、首飾頭面。呂鵠伸手一指,對甄隨道:「將軍身率貔貅,驅逐胡寇,收複本縣,拯救一縣黎庶,老朽闔門自然俱感恩德。些許薄禮,不成敬意,唯不知將軍喜好,但聞將軍新娶不久,乃可備夫人整妝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