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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晉道:「兵刃、草木之上,乃至空無一物處,但有氣息,便有病毒,入之於血,人易染疾,唯有先使火燒殺了,或者可免。」隨即輕輕嘆了一口氣:「此皆大都督所教也,果然清華貴胄,當世英雄,真是無所不知……汝若得生,休要感念我,繼續為大都督效死可也。」
楊清連連點頭:「小人自然忠於大都督,一心殺胡滅寇,為大都督廝殺出太平天下來,別無他想!」其實心裡說,大都督最好不但保佑自己別死,還保佑自己別殘,再保佑自己能娶上一房媳婦兒,傳宗接代,然後為官做宰,世世富貴……
嗯,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點兒啊?
就見周晉站起身來,招呼殘部道:「可歇得夠了麼?上路吧,今日若是不能走出這片山去,我等怕是都會被活活地渴死、餓殺!」
他們進山都已經第五天了,乾糧倒還存有一些,飲水卻全都喝盡,今早起身的時候,大傢伙兒就只能都趴在地上,於草葉上舔吮露水,略略滋潤一下乾裂的嘴唇。
原計劃進山後便即轉道向南,突出山地,等到了平原上,那就一切好說,上洛水支流不少,起碼飲用水是不虞匱乏的。誰成想被李景年一追,慌不擇路,竟然越逃越北,然後翻山越嶺,就找不到南下的任何一條通路了。
於是打算,乾脆奔西邊兒去吧,西北方向山嶺中有橫山縣城,距離夏陽約摸百五十里路程。然而這百五十里路,只是地圖上丈量所得,山嶺綿延、森林茂密之間,根本無法直道而行,甚至都不可能在一里地內保持面朝同一方向,結果連走五天,別說城邑了,連人跡都難尋一處。
眾人這才開始慌張,難道咱們才逃離了胡寇的毒手,卻要被困死在這山嶺之間不成嗎?
周晉鼓舞士氣說:「我老家在河內,北倚太行,千里險塞,這馮翊之山,如何可比啊?便太行山上,也有人蹤,穿山之路,非止一條,如何這些許山嶺,我等便闖不過去麼?大都督曾云:『世上本無路,行走得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』我等正要在這山間踏出條道路來,日後請來救兵,便循路而回,復奪夏陽,將胡寇徹底封死在馮翊郡內,一鼓殲滅!」
楊清心說別了吧,這樣的「路」,我這輩子都不想走第二回啦……
為了鼓舞士氣,周晉還畫下無數大餅,誘引眾軍。他說此番失城之罪,大都督斷不能赦,但自己仗著多年相從,即便沒功勞也有苦勞,總能求得大都督赦免了麾下眾將士。兩名部督、部督副無法可想,其餘士卒,趁著他說話還算數的時候,全都給加官晉爵,最不濟也許了個伍長。楊清更是一步登天,從排長直接跳到了隊長,理論上這幾百殘兵,他能分管四成還多。
於是周晉就領著這數百名伍長、排副、排長、隊副、隊長等等,於山林間艱難跋涉,一直走到第六天上,才終於見到了一線曙光——
山嶺之中,突現陡崖,站立崖上,一股冷風撲面而來,原來崖下竟是一道深澗!
眾人的喉嚨全都火燒火燎的,渴得幾乎喘不上氣來,拖著沉重的軀體一步一挨,有若行屍走肉一般,忽見有水,無不精神大振。周晉二話不說,直接尋山崖略緩處,一抱腦袋就軲轆下去了,眾皆從後跟隨,卻又有六七人當場被摔斷了手腳……
好不容易痛飲一回澗水,這才有力氣生起火來,把袋裡最後一點兒乾糧以兜鍪做鍋,盛澗水熬成稀糊,略微填了填肚子。周晉道:「既然有水,水畔多半有人!我等可暫且分散,沿岸尋找。」
看起來霉運終於走到了終點,才一頓飯的功夫,就有士卒揪了一個山民折返回來。周晉問他們是從哪兒逮著的,可有村落麼?士卒回答說:「唯此一人,入山樵採,我等先擄了來,候周督問話。」
那山民驟見這一群衣衫襤褸、五癆七傷的敗兵,嚇得腿都軟了,當即跪地求饒。周晉寬慰他說:「看汝衣衫,不是羌人,是我晉人,乃可不必慌亂。我等都是大司馬裴公所部晉兵,偶爾失道,至於此處,汝若能指點出山之路,必有重謝。」
看對方神情寧定一些了,他就問:「汝村何在,距此多遠啊?」
那山民眼珠子滴溜亂轉,卻不回答。
周晉想了想,便即明白,這是怕連累村民啊——任誰見了這一群拿武器的餓殍,也不敢往自家領不是?於是改口問道:「由此向哪個方向,可以最快出山啊?橫山縣城又在何處?」
山民這才結結巴巴地回答說:「小、小人不知橫山怎麼走……但由此南向、向,十里外便可入平,再西向渡過洛水,可至粟邑……」
周晉聽了這話,不禁目瞪口呆——我明明是奔著西北走的啊,怎麼走到西南來了?好在聽山民所言,距離粟邑最多也就一天的路程,自己剛喝飽了水,又有點兒稀糊墊底,再扛一天,應該不成問題。於是下令聚集部眾,押著那山民領路,帶他們到粟邑去。
周晉隨口許了山民莫大的好處,但同時又綁縛其手,用繩子拴著,防他跑路——那傢伙貌似體力頗為充沛,又熟悉這片山林,他若偷跑,咱們肯定追不上啊——甚至還搜了山民的身,把他藏在懷裡半個糙米窩頭搶過來,與部督、督副分著吃了。
既然前途光明,士卒們的步伐也逐漸輕快起來——雖說幾乎人人帶傷,走得肯定比健康人要慢。周晉在夏陽城內,與城外山上,兩處求死不成,生存之意反倒更熾,心說我起碼得把這些跟隨多年的兵卒帶出生天去,然後再去大都督軍前請罪伏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