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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澤勸諫道:「大都督約期五日,夾擊胡壘,今止四日,尚有一天,豈可驟然與胡交鋒,壞了大都督全盤謀劃?」
甄隨搖搖頭:「軍爭之勢,瞬息萬變,似汝這般膠……膠什麼的,如何能打勝仗?且大都督之命,燃烽五日後夾擊胡壘,我今只在野外破敵,不及其壘,算不得違令。」
就此下令全軍急行,直迫喬泰大營。
他們雖是遠道而來,士卒難免疲累,但喬泰所部胡軍此前激戰半夜,然後又忙著下營,到天明時才得稍稍歇息,卻又被將官用鞭子抽打,驅趕起來,整軍列陣,精神只有更加疲憊,而且滿肚子的怨氣。
更重要的是,胡軍士氣,已將要降至谷底了。
士氣、人心,無形無質,最難把握,但在名將眼中,終究有跡可循。原本胡軍據壘而守,士氣還算高昂,但激戰半夜,不能卻敵,卻反而被迫放棄營壘而退——尤其原本護守三座大營的數千同袍,等於全都被徹底拋棄了——就難免產生出嚴重的挫敗感來。等到才立營寨,歇息不久,卻又被斥喝起身,說是晉人將至,而且還是從西面殺過來的……東方郃陽城下,本有晉軍,如今西方亦見敵蹤,那咱們不是被人兩翼包夾了麼?誰曉得東面晉軍何時趕到啊!再加上喬泰對於此來的不是郭默,卻是甄隨,大出意料之外,猶疑之情難免形之於色,影響到身邊將士,就此胡兵多懷怯意。
相比之下,晉軍的士氣卻極高昂。甄隨、王澤既至大荔,每日整訓士卒,大傢伙兒都知道大戰在即,將要去郃陽援救大都督,而且——大都督貌似身陷危城,其實智珠在握,此戰必可大敗胡軍。原本還擔心強攻胡壘,傷亡必大,如今聽說胡下平原,當道立寨,且未完全,則除少數臨戰經驗還不充足的新兵外,余皆踴躍。
若使久練之卒能夠看到勝利的希望,則其瞬間爆發出來的強大衝擊力、破壞力,將是非常可怕的。
甄隨將統籌全局之任委託給了王澤,自己果然親率五百銳卒,冒著箭雨,當先沖陣,瞬間便即撕開了胡軍的陣列。譬如投石入水,形成一道道的漣漪向外擴散,胡兵的膽氣便被這道道漣漪逐步褫奪,陣列愈戰愈亂。喬泰見勢不妙,便不顧親信勸阻,親身上陣來戰甄隨——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了,若能擊敗甚至斬殺甄隨,猶有轉敗為勝的可能,否則必覆無疑!
喬泰知道自己沒有援軍,甄隨可不清楚,生怕郃陽城下胡軍主力會派發增援,急欲用最短的時間擊破當面之敵,故此一見喬泰大旗向己方馳來,不禁大喜。他為了發揮自己的長處,乾脆下了馬,挺矛便朝喬泰殺去。喬泰以騎矛當胸直刺,被甄隨橫矛架開,隨即戰馬便即躍過了甄隨身側。甄隨所使步矛略短,但運用起來更為靈活,當即轉過矛杆來,反手朝著喬泰後背便是狠狠砸下——
「啪」的一聲,矛杆折斷,喬泰口中當即鮮血狂噴,再不敢圈馬而回了,直接雙腿一磕馬腹,便即斜向落荒而逃。甄隨再想上馬去追,已經不趕趟了。
喬泰既走,胡軍乃徹底崩潰。王澤還想追殺敗兵,卻被甄隨阻住,說你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啦,倘若胡軍派發大部前來,我等又如何應對啊?趕緊收攏部眾,向南方且戰且走吧。
然而部眾才集,就傳來了裴該的將令,甄隨這才知道,原來劉粲先一日便已統率主力南下了……王澤急道:「如此一來,大荔危矣!」甄隨也道:「我等當急回救大荔,大都督卻為何要我軍前去與他相合?」這不是白白地浪費時間嗎?
王澤瞥一眼甄隨,苦笑著道:「恐是大都督不放心甄督……」你都已經捅了一個簍子了,大都督還敢放你自領一軍,獨斷專行嗎?
甄隨這個鬱悶啊——這純屬天意,不算我籌劃失當,或者違令不遵吧?但若能斬下喬泰首級,腰懸著胡漢名將的腦袋前去謁見大都督,肯定功過相抵,如今卻被喬泰逸去,我雖然斬殺了十數名敵將,都是小角色,分量不夠啊!
無奈之下,只得率部向裴該靠攏,他與王澤等則先騎快馬去見裴該——還特意帶上了那十多顆胡將的腦袋。甄隨正是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——不是怨自己,不敢怨裴該,他怨的是老天不公——隨即在帳前瞧見拂竹真了,當即就把氣全都撒在了此人頭上。
於是伸手一扳拂竹真的肩膀,欲將對方按倒在地,仔細訊問——真要是發現了一個奸細,又能多給自己減輕一分罪責不是?孰料拂竹真似乎是本能地就把肩頭一塌,甄隨這一扳才剛落空,就見那鮮卑人曲膝矮身,然後又瞬間挺起,肩頭一晃,正中自己胸腹之間。甄隨還沒能反應過來,拂竹真已經反手揪住了他的束甲絲帶,隨即臂膀發力,就是一個過肩摔——
甄隨偌大的軀體,當即朝前直飛了出去!
第三十六章 故人
甄隨被鮮卑人拂竹真一個過肩摔直擲出去,好在他也精通貼身肉搏之術,不純是馬上大刀長矛的戰陣功夫,遂於空中一個轉折,掉轉身體來,穩穩落地。但隨即就一扭身,面朝拂竹真,半晌不語。
不僅僅是甄隨,旁邊兒王澤等將,以及裴該部曲、附近的晉卒,見此一幕,不禁人人瞠目,個個結舌。裴該正在帳中統籌軍需,原本部眾進進出出的,難免喧譁——當然軍律所限,誰都不敢大聲——可是眨眼之間,所有聲音全都消失了,言語者盡皆緘口,行動者盡皆僵直,空氣有若凝固了一般,所有目光全都匯聚到了拂竹真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