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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中也有不到一成真正的趙兵,全都鎧胄俱全,左手執盾,以防弓箭,右手長刀,卻並非用來衝擊晉陣,而是用來驅趕那些農夫的。石虎下令,凡能夠先登晉壘者,不論原本身份如何,一律任為軍將,或者立刻賜予盤纏,釋放還鄉;敢後退者,當即斬殺不赦!
這些農夫被勒逼上陣,趙兵明晃晃的刀子就在背後晃動,個個膽戰心驚,卻又不知道要趕他們到何處去。雖然遠遠地望見前面晉營,但因為尚未接戰,弓箭手大多數仍舊藏身於牆垣之後,看上去貌似沒多少人……就此亂鬨鬨的,被驅趕著就直衝過來。
姚弋仲不禁目眥盡裂!
他倒不是痛恨石虎以百姓為盾的下作手段,也不會心軟到不向晉人揮舞刀槍。這年月之人多無民族意識,況且他姚某又是羌人,不是正經晉人……雖說既入大司馬三軍,就算中國人了,但按照軍中司馬的宣傳,得要歸服王化才算中國人啊,當面這些只能算是「故晉人」,現在則為羯趙的子民,則殺羯趙之民,又有啥不忍的?
更重要的,姚弋仲是秦州人,不是并州人,也不是距離并州很近的平陽人氏,在缺乏民族意識的當時,鄰郡之人都可以被目為外夷,況乎隔州。
大都督是說了,不得擅殺晉人,不得擅害百姓,但一則既然上陣,就不能算百姓了,再者兩軍陣前,生死相搏,我這不能算是「擅」殺吧?
姚弋仲只是惱恨,殺這些農民,白白浪費氣力,損耗箭矢,卻不可能使敵將肉痛啊——特麼的石虎實在混蛋!
類似手段,其實他從前也使用過。氐羌中各部相爭,也時常驅趕敵對部族的俘虜甚至於老弱婦孺,先沖敵陣,以消耗對方的箭矢和體力,此乃司空見慣之事。故而姚弋仲深感此舉之討厭——即便對面的不能算是同胞,殺吧,浪費體力、耗損兵器,不殺吧,真要衝到面前,哪怕木耜也是能夠傷人的……
眼瞧著大群農夫越來越近,姚弋仲也無別計可施,只得按照原定計劃,將手中小旗一舉,下令:「放箭!」
「刷刷刷」,兩側晉壘中箭矢噴瀉而出,當面農夫瞬間便倒下了一大片。要說當時的弓箭,除非使用特製的大鐵簇,否則威力並不甚大,只須一領皮甲遮護要害,往往就能夠身中四五箭而不倒,甚至不影響什麼戰鬥力。昨日趙軍精銳攻壘,晉軍前後射出三輪箭,將近千支,當場咽氣或者重傷難行的,也不足百名敵兵而已,兩倍於此數的則都身插多箭,返身逃回去了……
但眼前這些終究是缺乏訓練和防護的農民,一則身上片甲也無,二則見到箭來,只會抱頭,根本來不及躲避,更想不到要遮擋其它要害部位。於是慘叫聲中,當即倒下了一大片——倘若訓練有素的士卒,在這種情況下,只要不傷在要害,是輕易不肯躺倒的,因為陣列太擁擠,一旦倒下,必為同袍踩踏而死……
農夫可不明白這點——或者是遭到突如其來的攻擊,本能地就意識不到這一點——固然有不少中箭而倒,還有很多則是一聽得身旁之人慘叫,便即抱頭蹲下,瑟瑟縮成一團;還有些轉過頭去,便欲覓路逃亡。就此人相擁擠、踩踏,傷亡更重。
不過如此一來,那些不曾倒,不肯蹲,也不轉身的少量羯兵就被暴露了出來。不必姚弋仲吩咐,晉兵的第二輪箭就直奔這些羯兵而去。羯兵急忙舉盾遮擋,大多數都安然無恙,然後一待箭過,即便騰出手來,大聲斥喝著著趕殺敗卒。
不管是倒下還是蹲下的,只要還能動,都給我起來!轉身想逃的,無一例外,俱膏刀鋒!
第二十章 民不可輕也
石虎驅趕那些被強拉來以充兵役的農夫率先衝擊晉軍營壘,主要目的就是用無窮無盡的人浪來消耗晉兵的體力和箭矢,以及靠著屍體來填埋晉方塹壕,甚至於鋪就可以直登晉壘的通路。
封建時代,又是戰亂之時,晉趙雙方的將吏大多視人命如草芥——裴該所部大司馬三軍,也只能說略好一些罷了——況乎石虎的貪殘凶暴,更居當世之首。在原本歷史上,此人便即惡名昭彰,《晉書》中說他:「所為酷虐……降城陷壘,不復斷別善惡,坑斬士女,鮮有遺類……」
只是別的將領尚且懂得區分敵我,於自家境內的城邑、百姓,總會稍稍留些情面,殺戮別家境內民眾,也有削弱敵方生產潛力的考量在——因為只有百姓安生種地,才能供給軍需啊,傻瓜才不懂這個道理哪。
石虎卻不同,無論敵我,凡人命在其眼中,俱如螻蟻。誰說自家的老百姓就不能擅殺了?反正我得了十數萬牛羊,且能吃一陣子呢,以後的事情,以後再說。再者天王授我之命,乃是摧鋒破銳,奪取敵方城邑、土地,至於發展生產、收取貢賦,那是續咸之流文吏該做的啊,關我屁事!
關鍵石虎見到道路狹窄,晉壘難克,生怕此番南下將鎩羽而歸,且寸步不能突入平陽郡。昨日張豺試攻晉營,已經探明了若不付出極大犧牲,即便兩三千晉卒恃險而守,數萬兵馬都難逾越;而若等到晉軍主力從平陽上來,估計即便付出再大代價,依舊難以成功……就目前而言,時間是最重要的,為了爭取時間,人命何所惜哉?
只要能夠突破晉營,順利下平,到時候迴旋餘地就大得多啦,我眾敵寡,關中在秋收前又不可能大舉派發增援,則破敵而復平陽就大有機會。反正臨時拉來這些農夫也派不上太大用場,不如就讓他們去為了我的勝利而英勇犧牲吧!